长安的夜,静如平湖。
朱赞的梦很沉。他梦见曾为太祖武皇帝牵马坠蹬的少年时光,梦见自己随夏侯妙才第一次登上长安城头的烈日午后,梦见与曹真冒着箭雨冲向敌阵的血腥战场,梦见年少的天子在大位上审问着自己,为何要背叛曹氏?
不,臣没有,臣从未背叛大魏!
他猛然睁开双眼,想要逃出噩梦。
可是现实的世界同样令人恐惧。
黑暗中,林默的身影向猫一样,正床边凝视着他,而青釭剑的刃尖,距离朱赞的咽喉只有一根发丝的间隙。
老将下意识伸手去保护妻子,羸弱的夫人杜氏在惊醒后第一件事是伸手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因为惊慌大叫而丧了夫君的命。
朱赞侧目向窗外望去,本该戍守窗外的死士已经没了踪影。
“别看了,外面的卫兵和值夜的死士都死了,你看,刀刃上还有他们的血。”林默冷冷说道。
一滴温热的血低落在朱赞脸上,像是妻子的泪。
“一剑杀十人,你不会是来求财的。”朱赞毕竟是沙场老将,他虽然看不清林默的脸,但是在巨大的压迫感前,仍能保持冷静。
“五十箱蜀锦,我就算求财也根本带不走。”林默开门见山。“告诉我,你与徐福合作多久了?”
朱赞没有立刻回答,他回望着林默的眼睛道:“你是川蜀的细作。”
“回答我的问题,徐福帮你运销蜀锦,合作几年了?!”林默的语气变得强硬,朱赞瞬间感到青釭的刃锋贴紧了他的咽喉。
只要对方轻轻一滑,他便再也不能回答任何问题。
“呵呵,我就说……”朱赞嘴角一丝苦笑,他放弃了抵抗。
“一年。”老将答道。
“胡说!官署里有他黄初四年便参与贩私的记载,距今已有四年,你怎说是一年!”
从语气听来,林默比朱赞要紧张的多。
“哼,官署里若有他的罪证,为何程武等人不去抓他?而且牵扯到我,又为何不来抓我?”朱赞的话直击林默的心。
“让我起来吧,刀剑无眼,在下不会用夫人的性命冒险。”就这一个回合,朱赞夺过了对话的主动权。
林默审视片刻,让出一个身为,令朱赞在床上坐起。
老将揉了揉被胁迫的脖颈,轻轻将杜氏拉到身后。“夫人莫怕,他不求财,也不是来索命的。他不过是想要知道真相。”
朱赞正视林默:“能放过我的妻子吗?这是我开口的唯一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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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里,朱赞背对着林默和青釭剑尖,暗淡说道:“老实说吧,我与私商的每一次交易,都是上面授意的。”
“你再说一遍?!”林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不是贪赃枉法之人,每一次贩私,都是别人告诉我去何处交易,见人如何说,如何做。甚至那些货银,也是有人前一日交于我的。这样的交易,前后仅仅不到一年,每一次收买的暗货,我全部如数上交府库,未敢私藏分毫。”
老将军说完,拍了拍妻子的肩膀。他甚至有一丝轻松,至少今夜过后,爱妻不会再为他违反国法军纪而担心。
“你是说,整个关中的将领参与贩私,都是来自高层授意?”
朱赞摇头:“其实,洛阳朝廷从未下达过禁止蜀中货物往来的诏令。关中禁蜀锦,禁与蜀中商贸往来,皆是出自夏侯楙的将令。关中诸将也许有贪墨之罪,但是以涉嫌贩私捉人,根本是于法无据。”
林默只觉得自己亲手拼好的拼图在一点点碎裂。
“所以,缉私也好,你参与贩私也好,都是从夏侯楙督镇关中时开始的?”
朱赞点头,他能从话语中感觉到对方内心的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