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下坐着的范氏一张脸胀成了猪肝色,站在一旁的王管家倒吸着凉气,看哥哥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大师是要今日带这孩子走么?”范氏小心的问。
意真大师摇了摇头,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此子根基之大前所未有,加之悟性超凡,将来弘法立身必成我密宗法器,只是小僧才疏学浅,道法微末,当不得此等弟子的上师,料想寺内也只有方丈大和尚能传他衣钵,只是如今方丈外出未归,需待些时日,等方丈回来了,小僧禀明方丈商议定下日子,才能来孔家迎接此子为其剃度出家。”
听闻此言,范氏和王掌柜俱是瞠目,意真大师怕这范氏女人家不懂世故,顿了顿后,又补充道:“方丈收徒,乃是大事,在事情未定之前,你们孔家不能太过张扬。不过料想此事有小僧做保,已成了八分了,因此你们孔家还是要提前做做准备的,不仅锣鼓车架,此子剃度后供养大和尚的银子你们孔家也要备足了,这些总归都是礼数嘛,毕竟大和尚已经数十年没有收过亲传弟子了,到时长安城热闹起来,江湖庙堂人皆传颂,也算是一件盛事。另外今日小僧离去后,你们一定要照顾好这孩子,等他将来出家进入宝刹,孔家也算是满门得度了。”
意真大师说到最后一句,王管家已是激动得恨不得当众给他跪下,范氏虽是有些迷糊,但总归不是笨人,灵感寺的威名她还是听说过的。
如果有灵感寺做靠山,那孔家真可谓满门得度。
愣了片刻,范氏回过神来,连声应着好,起身笑眯眯的道:“大师可能已经知道了,这场火灾中那不幸亡故的七人里,便有这两个孩子的娘亲。这些天来眼看这两个孩子没了娘亲照顾,说实话,我这做主母的真是心如刀绞、食不甘味,昨日我还和王管家说起呢,让两个惹人怜的孩子住到我前院来,将来就由我亲自照顾他们,却未料到今日大师有此一说,想来这孩子能得到大师的垂青,也是前世修来的福缘了。”
意真大师微微颔首,双手合十口宣佛号,连称善哉。
几人商议定了,范氏将意真大师与一众来的和尚送出孔家大宅,待见意真大师的车轿行的远了,范氏站在大宅门前,回过头来瞅着孔纯和哥哥,强压下心中的厌恶,对王管家冷声道:“今日天色晚了,明早再让这两个贱……”话音顿了顿,深吸一口气,重声道:“明早再让这两个孩子搬到前院来吧。”
范氏说罢,自回前院房间歇息去了。
王管家目送范氏离去后,动身领着孔纯和哥哥朝后院走,一路上,王管家不时的回过头看向哥哥。
“元一啊,这几天意真大师都与你说了些什么啊?”
“说了佛。”
“佛?还有呢?”
“还口传了一本经书。”
“就这些?”
王管家停下脚步,满面狐疑的转过身,却见一双空洞的眸子,冰冷冷的。
“灵感寺是个好归宿,只是……剃了度,将来便断了后,这毕竟是武周的天下,今非昔比了,在前朝佛门密宗还是能娶妻的,如今嘛……呵,我与你小孩子说这些干嘛?”
一串爽朗的笑声,王管家面色宽慰,他见四周无人,压低了声音。
“元一啊,你要是进了灵感寺,那一辈子也就不愁了。说实在的,你和小纯都是老爷的亲骨肉,平日见你们生活的不如意,我这个心也是痛啊,但没奈何的,老爷都被夫人捏的死死的,我又能怎样呢?”
王管家叹了口气,接着朝前走。
“其实老爷不管你们,也是为了你们好,可这些也只有我明白,外人又哪里知道呢?都道老爷是铁石心肠,可这世间又有几个铁石心肠的父亲呢?唉……都是这功名惹的祸,不然何至于落人把柄,被人拿捏呢?”
王管家自言自语,眼看前面不远处就是后院下人居住的棚子,他又停了下来。
“对了,你将来要去灵感寺,我得跟你说说。在咱们武周朝,天下流传这么一句话,叫:‘一院执朝政,二教掌圣颜,三寺兵勤天下。’一院是穆武书院,二教是全真教和正一教,三寺是少林、东林和灵感寺,合称为‘一院二教三寺’,这‘一院二教三寺’在武周朝野,那是势力通天的。”
王管家感慨着,伸手想摸哥哥的脑袋,但见哥哥冰冷的神情,他又将手缩了回来。
“灵感寺乃是三寺之一,在朝堂江湖上都有着可怖的能量,就说元一你吧,若真拜了灵感寺方丈大和尚为师,别说小小的孔家、范家,就是当朝皇子见了你,怕也要对你客气三分的。”
王管家是笑着说的,可那一张老脸却皱成了苦瓜。
“只是将来你出息了,孔家的事,你娘的事……忘了吧!”
周遭静了下来,静的可怕。
孔纯抬头看了看天,夜色如墨,空中没半点星光,天气发潮的令人生闷,明日怕不是个好天气。
哥哥面无表情的看着王管家,那双眸子愈发冷了,王管家被这双虚无的眸子看得心里发慌,不知怎地,心头竟涌起股莫名的恐惧。
“我喜欢听夸父逐日。”
“什么?”
哥哥突兀的话语让王管家满面茫然。
“是娘亲给我讲的故事。”哥哥的表情很认真,冷声接着道:“这世间所有人都是夸父,而我要做太阳!”
孔纯没听明白哥哥的话,王管家呆了半晌后,猛然一个踉跄向后退了半步,老瘦的身子差点栽倒在地上。
之后,王管家什么也没说,他佝偻着身子摇摇晃晃的走了,像是丢了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