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州凉县。 一个满脸流气的中年男人,揉了一把自己邋遢的胡子,吹着口哨,走进了一间破烂的屋子。 这屋子勉强能避个风雨,窗户上积攒了不少的灰尘,有些地方甚至纸有破洞,晚上住着恐怕并不保暖。寻常人家屋外屋檐下必然会挂些干货,而这家人家,半点干货都挂不出。 一看便是个贫穷人家。 中年男人走到了门口,敲了敲那破旧的看不出原本色彩的木门:“人呢?” 这大白天的,凡是有健康壮丁的都外出工作去了,怎么可能会留在屋里? 屋内传来了一阵憋闷的咳嗽声:“陈兄。” “什么兄?你也配叫我陈兄?我是你陈爹爹。”流里流气的中年男人跨进了屋里,还皱起了自己的眉头。 他这么一步迈进来,还以为进了药馆,只觉得鼻子里全是药味。 伴着药味的还有一股子霉味。 永州有河水,靠近水边的地方建造屋子,就是容易发霉。 “这都什么屋子……”被叫陈兄的男人走到了床边,抬脚就向着床上踹去,自上而下带着满眼的厌弃,“怎么还没死呢?” 床上的人瘦骨嶙峋,脸色蜡黄,早就被疾病闹得半脚进了棺材。 平日白天里听着别人问自己怎么还没死,正常人都要怄气,更别说得了病对死亡有所恐惧的人。 他猛烈咳嗽了起来:“咳咳——” 咳了好几声之后,他当下有些气喘不过来,原本蜡黄的脸涨红起来,显得尤为恐怖,恍若下一刻就要咽气。 陈兄见他变成这样,反而乐不可支,笑到拍掌:“哎哟,这三年前还算个人物,现在说不行可不就是不行了。” 说着他还嘴里荤黄不忌说了一大通:“家里头娘们都爬别人床了,就剩下一个,胡家的娘们吧?本来是要死要活想要跟着你,结果娘家看不上你,就等你死了人好再出嫁。嘿,我还没爽过。” 床上那人双目怒瞪他,双手抓着床沿,挣扎要起来。他指尖绷得骨头都分明,筋脉由于人太瘦,绷紧之后根根清晰可见。 剧烈的喘息声,搭配上恨不得杀死对方的恨意眼神,却在现实里那么苍白无力。 因为他的身体太弱了,连起身都是一种艰难。 “哈哈哈哈哈——”陈兄笑了一会儿,又摸了一把自己乱遭的胡子,眼里带着一丝阴郁,“老子今个就在这候着,当着你的面睡你娘们。她每三天偷来一趟对吧?” 什么叫做忍辱负重呢? 什么叫做生不如死呢? 哪怕再恨,床上这人在这一刻,也不得不低三下四,憋着恨意恳求:“胡氏不过普通家女子。我因为你一句话倾家荡产,这还不足够的话,你就亲手杀了我。” “杀人可是要偿命的。”陈兄不以为意,嗤笑一声,“这不是五月也不是九月的,说没了脑袋就没了脑袋。牛旭林,你这条破命现在可没那么值钱。” 这姓陈的一点不蠢。 牛旭林用力闭上了双眼,是的,他这条破命现在是不值钱了。 三年前他是永州知名的商户,三年后连街头的乞儿都比他有钱。 屋外传来了两个女声。 “胡姐姐,你这再忙也要注意身体。要是买线我一块儿去买了就行。” “哪能啊,你这不是刚住过来。什么都要开销的。说真的,你刚当上知县家的短工。这活计可是人人都抢着的,你要留点钱打点,还要忙里忙外的。别老照顾我了。” “胡姐姐,这要不是你带着我,我搬过来手忙脚乱的哪能赶上那种好活计?就买个线而已。” 牛旭林听着声音,顿时睁开眼,恶狠狠盯住那姓陈的。 果然这姓陈的一笑,声音放轻了:“没想到还是两个娘们。” 等声音近了,两个女人一踏进屋里,看到了一个外男,都是一个愣怔。 胡氏先一步认出人来,顿时咬牙切齿:“陈岗,你来这里干什么?” 陈岗咧嘴一笑,笑得渗人:“我能来干什么?看你们过得半点不好,我高兴,我乐意,我多来看看。” 他话里话外充斥着满满的恶意,非常叫人心生抵触。 “我们这里不欢迎你,滚出去!”胡氏将旁边的女人护在了自己身后,怒视着陈岗。 陈岗哪能就这么被胡氏唬住,他慢悠悠走想胡氏,点了点自己:“看看我的身子,看看你的身子。你说让我滚,我就滚?我不滚,你能扯我出去?” 她后面的女子显然带着点慌乱,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情。 “可别把我的衣服扯咯,说出去讲不清楚。”陈岗深刻知道什么叫人言可畏,他半点没觉得羞耻,反而大咧咧开始解自己的裤带。 陈岗朝前走着,注意力也都集中到了前面胡氏那儿。 两个女人凑在一起对于他来说,力道可比床上那个病秧子大多了。 他走得慢,享受着对面两人眼内的惊恐。 胡氏总算是反应过来,一把用力将身后的女人推出了门外:“你快走。” 被推出去的女子一个踉跄,等反应过来忙喊:“我去叫人。” “别叫。”胡氏朝着那女子笑了,笑得比哭得还难看,“求你了。” 那女子张嘴想说点什么,可却见胡氏仓惶往角落里退,而那陈岗走到门口,瞥了一眼外头那女子,呲牙笑了一声,手一伸一把把门给关上了。 女子看着门,轻叹了口气。她扫了一眼门口,一眼看到了角落里放着的砍柴斧头。斧头并不是每家每户都有的,大多几户人家共用一把斧头。 也是运气好,这斧头这日就在牛家这破屋子里。 女子匆忙前去拿斧头。 她一个用力,双手抓着这斧头重回了门口。 一脚踹开门,她双目微微睁大。眼前这一幕超出了她想象的范围。胡氏坐在地上,手里拿着一把小锤子,锤子全是血。 她的面前是俯趴着的陈岗,而陈岗的脑袋上和背部全部都是血。 他似乎还没彻底死亡,身体本能抽搐了一下。 而跪坐在陈岗附近的,还有满手鲜血的牛旭林。他手上拿着剪刀,内衣上也都是血。 这一刻的牛旭林脸色意外好了几分。他看着自己的发妻,脸上拉扯起了一丝笑:“跟着我,太苦了。等我丧期过了,改嫁了吧。” 胡氏猛得摇头,眼泪断线滑落:“不不不!” “人是我杀的,你把锤子洗干净了。”牛旭林这会儿脑子好像也清醒多了。 他格外温柔,求了旁观的女子此生最后一个要求:“能将我妻子带出门么?她不该看那么血腥的东西。她今天跟着你去买线了,也没来我这儿。” 女子抿着唇,点了点头。 她上前拽起了胡氏,往外拉扯。 胡氏剧烈挣扎起来,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这平日里柔和喊自己姐姐的女子:“不不!不!” 这偏僻的角落里,牛旭林本就耻于被人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才搬到这地方的。却没想到如今他要庆幸,庆幸这地方一路过来,也没几个人会看到他偷偷过来的妻子。 怎么能让这样的女子,和这样的男人牵扯到一起呢? 牛旭林挪动到了陈岗的脑袋那儿。 “你这样的人,只能比我走得早,我才放心啊。” 他的声音有点低了,动作太大,他累坏了。 半点没觉得自己手上血腥,他伸出手探了探陈岗的鼻息。确定了面前的人没了生机,他休息了一会儿,确定了屋外没了自己妻子的声音,便强撑着自己起来,走到了门口,拿起了被遗留到现场的那斧头。 双手抬起,斧落。 改嫁吧。 下一生,遇到个好的人,可别在遇着自己了。 牛旭林头晕目眩,轰然摔倒在地。 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不知道经过了多久,浓重的血腥味,渐渐引来嗡嗡的蝇。 等房间门再次被打开,只走进来一人,无声无息,避开满地的狼藉,试探了倒在地上两人的呼吸。在确认两人着实死了之后,重又出去。 第三次门打开,外围已是一片嘈杂声。 不能挡风的屋子,轻易将期间浓重的血腥味透出,惹得来人纷纷捂鼻。天气已热,这血腥味道中已开始有隐隐的臭味。 “死了两个!” “哎哟,是陈岗和牛旭林。” “听说陈岗头都断了!” “牛旭林年轻时候就是个狠人!我早看出来了!” “知县大人什么时候来啊?” “快了快了。” “胡氏知道了没啊?” “听说有人去她娘家通知了,当场就昏过去了。也是个可怜人。” “可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