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真心跳如雷牙关打颤,骇然怒瞪着面前衣冠楚楚的年轻男子。
这是画院东边的素雪斋,她少时跟崔晏学画的地方。面前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才华横溢风流倜傥的庆阳王世子,也是无数春闺少女的梦中情人。
他们曾相约白首私定终身,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可是崔晏最后背叛了她。
而且崔晏早就死了,他的首级盛放在精美的镂空金盒中,被谢珺当做祭品放在她位于帝陵的新墓室中。
她清楚记得盒上贴着黄纸封条,还有那行朱笔小字,‘敬呈吾妻泱泱,昔日大仇得报,卿且安息。家中一切如意,勿以为夫为念。黄泉路漫,盼与卿早日重逢!’
怀真是封号,泱泱是她的名字,出自‘瞻波洛矣,维水泱泱。’
她一时间分不清是真是幻,人死真的能复生?时光真的会倒流?
“怀真,你莫不是中邪了?”崔晏蹲下来,好奇地端详着面前秀眉微蹙的少女。
这丫头素来最是伶俐,从未像现在这样失魂落魄过,不过这呆呆的样子倒是可爱极了。
他探手过去想逗她,手指还没触到脸颊,她却如梦初醒,像只张牙舞爪的小猫般尖叫着挠了他一把。
崔晏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急忙缩回手,只见手背上赫然多出几道血痕,不由大为惊异,实在想不通哪里冒犯了她,平时在一起不都挺乖顺吗?
怀真像是突然想起了如何掌控身体,起身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去。
崔晏只觉莫名其妙,下意识追了出去。
怀真三步并作两步跑下台阶,正站在庭中砚池边,呆望着水中倒影。
小衫飘雾縠,艳粉拂轻红。
那是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雪肤花容双环垂髫,娉娉婷婷天真娇柔,依稀是多年前的自己。
她愈发怔忪,一低头看见了玉白甲缝中的血泥,便下意识地蹲下身,将手探进了池中去洗。柔波漫上肌肤时,奇异的触感令她的灵魂都产生了一阵兴奋地颤栗。
她不再是虚无的,她可以清晰地感觉到水流的质感。但这变化太过诡异,她不太敢信,于是低头在手臂上咬了一口,久违的痛感让她不由热泪盈眶,忍不住激动地跳了起来,“是真的?天呐,我回来了,我竟然回来了……”
声音是少女时特有的甜润娇美,如珠落玉盘。
崔晏站在一边捂着手背,惊疑不定地望着她又哭又笑激喜若狂的样子。正欲开口查问,她却挽着裙裾转身奔出了月洞门,似乎再也不想多看他一眼。
院中蝉声阵阵,梧桐荫里款款步出一名年轻女官,翠钿宝髻,着蓝色襦裙罩湘色半臂,容色娇美身姿婀娜, 正是春和宫女史萧漪澜。
她漫不经心地行了个礼,瞟了眼怀真消失的方向,不解道:“崔世子,你把公主怎么了?”
崔晏将血痕未干的手背在她面前晃了晃道:“我是受害者,别问我。”
萧漪澜瞥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趁着教学便利对她动手动脚。诱骗无知小女孩绝非君子所为,崔世子若真有本事,为何不去招惹抱善公主?”
崔晏挑眉一笑道:“抱善沉闷无趣虚伪做作,何况早许了人家,还是怀真可爱,何况你怎知我们不是两情相悦?”萧漪澜哑口无言。
不远处传来悠悠钟声,午睡时间结束,画师们很快就会过来了。
崔晏挑眉道:“萧女史若真有德行,就该时时规劝引导公主,而不是冷眼旁观,看她被人诱惑。”他探身过来,盯着萧漪澜的眼睛,压低声音道:“除非你别有用心。”
“胡说,董娘娘对我有再造之恩,我怎么会有二心?”萧漪澜偏过头去,面带怒容道。
崔晏不以为然,嗤笑道:“宫里的女人真是虚伪至极,难怪抱善那么受欢迎。”他说着举步往外走去,招呼随从为他包扎伤口。
钟声已响,萧漪澜不便久留,忙从小路离开去找怀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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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午后酷热难耐,可怀真欣喜若狂,竟丝毫不觉。直到奔出画院,离开芳林园,上了连通后宫内院的廊桥,才发觉头晕目眩汗如雨下。
她停下来在袖中摸索手帕时,听到身后有人唤她,回头就见两个小宫婢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