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的申时,天便有些黑了,宫里长长的走廊亮着红通通的灯笼。天地间忽地下起了大雪,飘飘洒洒,皇宫上上下下没多久便银装素裹,苍茫茫一片。
赵晟璟望着前方分不清远近的苍白,蓦然回首,便见到那个在自己心上的女子独自一人站在雪地中,目送他与其他女子离去。
天地苍茫,更显那人娇小,满身孤寂,仿若喧哗散尽,独独弃了她一人在那无所去处。
他明明看不清她的脸,却似见到了她眼中盈盈的水波,似见到了她乖巧又落寞的笑容,叫他整颗心都跟着发颤,他明明是这里的主宰者,为何要这样委曲求全?他登上这帝位,便是要恣意潇洒,便是要绝不委屈在意之人!
忽地,赵晟璟不顾一边的许皇后,抛下了她,朝着自己的贵妃奔去,便再也没有回头。
“陛下?陛下您干什么——赵晟璟,你给我回来——”许敏佳顾不得形象地大喊着帝王的名讳,叫宫人们吓得连忙跪下,不敢看皇后跳脚大怒的样子,还有那口中对贵妃不断的咒骂。
赵晟璟将整个正月春休都给了白楚莲,不见任何人,哪怕知道许皇后跑到太后那大闹了一顿,甚至许太后叫人来传话,他都只当不知,仿若这世间便只有他与白楚莲——他却不知,正因为他的这次任性,终为自己惹下了祸端,在往后的岁月里,他慢慢煎熬,每每回首都恨毒了现在的自己,为何便不能为了她再忍一忍?害死她的人里亦有他……
大周元正给假十日,正月初十皇帝才上朝。只是这十日假过得并不太平,许皇后从皇宫闹到了许家,闹得满京城沸沸扬扬,便是京城里的贩夫走卒都知道皇帝为了白贵妃冷落了许皇后。
许太后与许国公也终于开始正视白楚莲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内心有了满满的算计。
首当其冲的是许国公在朝堂上向皇帝发难。
正月初十,新年的首次朝会,许国公便摆了个脸色在那里,正逢江南急报私盐贩子猖狂,甚至暗中与水匪勾结,截了官盐的道。
年前,赵晟璟便听闻了此事,他本属意谢谭去办——虽说他与谢谭有过龃龉,也不喜谢谭和郭云雅定了亲以后还惦记着白楚莲,但不得不说谢谭能文能武,外祖乃江南陆氏,盘踞江南多年,这事交给谢谭再适合不过。再说了如今白楚莲是他的贵妃娘娘,谢谭也算是他的表哥,又是他底下的能臣,他如何用不得?
可许国公抢先为其世子许豫光抢下了这份差事,私盐整治辛苦归辛苦,但谁都知道内里藏着大把的雪花银,就算许豫光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许国公也硬是将他推了上去,干不干成事另说,得先叫小皇帝不舒服。赵晟璟犹豫着让谢许二人一同前往,相互牵制,便听到许国公不阴不阳地刺着谢从安,既是在刺谢从安也在敲打皇帝。他沉默了一瞬,便改了主意,让许豫光一人前往江南。
事后,陆夫人便向宫中递了牌子请见贵妃,待她见到白楚莲,便开门见山道:“娘娘出自谢家,与谢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许家风头正旺,还请娘娘为了谢家多多忍让。”
“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白楚莲担忧地问道。
陆夫人不喜白楚莲,可如今人家已是贵妃,正如她所言,如今在外人看来白楚莲与谢家是绑在一起的,她只得将朝堂上发生的事告知白楚莲,暗暗提示因着皇帝未给许皇后面子才惹得许国公在朝堂上发了飚,希望白楚莲能跟着劝劝皇帝,忍得一时之气方能从长计议。
白楚莲叫人送走了陆夫人,心中却有了另一番打算,她默默拿出一颗药丸吞咽下去。
阿滚惊讶于她的身体吞下药丸以后变得格外不正常,问道:“你这是觉得完成任务没指望,直接服毒自尽了?没必要、没必要……”
虽然它一直叫着早死早换世界,但真没想到白楚莲会主动服毒,颇为意外,只能说这丫头当真是个狠人。
“你想什么呢,不管能不能完成你所言的任务,我的死总要死在恰到好处。”白楚莲弯眉一笑,模样镇定得不似在讨论自己的生死。
正月过后,一切又恢复到了原状,赵晟璟在春休时短暂的叛逆消失得无影无踪,又像以前一样初一十五到许皇后那里,甚至平日也会有一半的时间去皇后那里。许家感受到了皇帝的妥协,气焰愈发高涨,然而白楚莲突然传出有孕的消息似一泼冷水浇在了许敏佳的身上。
阳春三月,新皇登基一年,恰赶上三年一次的春闱,朝廷正在用人之际,赵晟璟极其重视此次春闱,正与谢从安在御书房商讨着,内侍却不合时宜地走进来,小声地贴在皇帝的耳边说了两句。
平日还算沉稳的皇帝忽地跳了起来,本被收敛起的少年气息被毫不保留的笑容全然释放在了脸上,他十分自然地喊道:“舅舅,心莲有孕了,朕先去她那里,春闱的事便这么定了!”
少年帝王便这么轻飘飘地走了,谢从安愣在原地,他没有想到外甥女这么快便有了身孕,先是一喜接着便是大愁,新帝羽翼未丰,许家愈发嚣张,这个孩子来得有些不是时候,接下来和许家的仗怕是更难打了……
赵晟璟将贴身侍卫与内侍远远甩在了后头,像个小疯子一般从紫宸殿狂奔到长安殿,全然忘记了还有龙辇这件事。他见到白楚莲与早上分别时并无区别,只是脸上的笑比往常都要放开一些,像这春日的暖阳光看着心里便暖洋洋的。
“陛下,这是怎么了?怎地一身汗?”白楚莲看着少年白皙的脸被染上红晕,这样的春日竟是一头汗,温柔地拿着锦帕为他擦汗。
他却是急躁地一手抓住了她的手,眼睛亮得吓人,目光中满是喜悦与不知所措,“你、你孩子……你可有哪里不舒服?”
猛然,他又皱紧了眉头,紧张地抱住她,“这个孩子可会对你身子造成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