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南收回想戳他脸的手,噢了一声后遗憾告诉他:“可是没有其他衣服了,而且……”
她拉起他的裙摆,裙摆上针线繁复,绣着花无声盛放,明艳至极。
小苏南双颊透着粉红,认真说:“你穿着明明很好看呀。”
小宁白按住苏南乱扯裙子的手,黑曜石般的眼瞳盯着她,告诉她,声音混沌而轻微:“阿姐,我是男孩子。”
“男孩子。”宁白又重复了一遍,随即目光错过她的,落在窗外飘落的雪上。
可他耳根子,脖子全都红了。
苏南觉得他快哭了一般,睫毛湿湿的,上面闪着细碎的星辰,便不再说同他说他穿裙子很好看之类的话。
他好像不太喜欢。
可她明明是夸他呢。
小苏南透亮的眼瞳转了转,很懂事地安慰他:“只穿这一晚啦,明天我让夏竹姐姐给你穿男孩子的衣服。”
“恩。”宁白点点头,听后又恢复了在她面前的乖巧样子。
他松开按她的手,缩着身子走到墙角,然后蹲下,脸埋在膝盖里。
苏南一脸问号,震惊:“你蹲墙角那里做什么?”
宁白身体瑟缩在一团,生涩地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声音却是冷的:“我晚上睡这里,阿姐。”
“睡那里?”小苏南觉得这弟弟虽然长得漂亮,但脑子却不太好,需要她多多关照,便也朝墙角走了过去,蹲在他面前。
小女孩看着小男孩,眉目如画好看,两双瞳仁里都清晰地映着彼此。
“地上好冷的,今天太晚了,房间他们还没收拾出来,你和我一起睡吧。”小苏南还透着些婴儿肥的下巴搁在膝盖上,眼睛眨啊眨,十分认真地说。
小宁白愣了一下,平静地说:“没事的,这屋子里不下雪,我不会死。”
小苏南无端又想起了在雪里瑟瑟发抖的小孩,衣服很脏很破烂,他像只流浪的小狗,大雪落在他身上,几要将他掩埋。
她蹙眉摇头,随即将他从墙角拉起。
“不可以睡地上。”苏南拉起他,坚决说,“娘亲和我说了,睡地上会着凉的,着了凉就会发烧,会很难受的”
“没事的,阿姐,”宁白被苏南拉拽起,两个人的红裙子缠到了一起,“这里很好,不会死就很好。”
在他看来,只要不会死,那便行了。
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屋檐,不会挨饿受冻便足够了。
“有床铺为什么要睡地上呢?以后你就是我弟弟了,是苏府的人了,我不会让你再睡地上。”小苏南双颊红红的,温软的奶音也发起急来,“以后你不是一个人,我也不是一个人了,以后我们可以一起玩耍,陪伴,知道吗?”
小宁白长长的睫毛垂下,冷白的脸上蒙了一层柔和的烛光,朦朦胧胧的,透着不真实。
他低头,长久地沉默后抬头,唇边扯出一个笑容,忽然问苏南:“阿姐为什么要救我呢?”
他扯了这么多人的脚,求了这么多人,只有她没有打骂他,还牵他手把他带回了家。
“恩……雪很冷,不想看你被雪埋。”小苏南亮晶晶的眼珠转了转,认真地思考片刻后,回答了他。
“就这样吗?”宁白瘦而单薄的手紧抓着裙子,发抖。
“恩,就这样,不想让你死,”她语调拉长,声音娇娇的,奶奶的,后打了个哈欠,拉着他离开墙角,“不说啦,很晚了,要睡觉了,娘亲说晚睡会长不高的。”
小宁白点头,乖顺地任她牵着手,洗过澡后的他不再是那脏兮兮的小狗模样,他白皙的皮肤浮着一层浅光,面目漂亮,小女孩亦是,看着他笑了起来,很是好看。
随后,宁白听苏南的话睡在了温暖的、有厚厚被子的床榻上。
他近似惶恐地裹着被子缩在床边,同苏南中间隔了长长的距离。
他怕碰到她,他身上这么冷,这么脏,他怕她会讨厌他,让他离开。
尽管他已经洗了澡,但小宁白还是如此认为。
就这样,小宁白缩在一角,终于不是在大雪里,而是在温暖的被子里睡了过去。
他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闭上眼睛,睫毛却不安地抖动,似枯蝶,似落叶,似飞雪,长久盘旋后终于落地,安静下来。
第一次,他不是在冰冷彻骨的雪里,不是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不是在一堆野狗里,不是在雨点般的打骂里睡去,而是在温暖的床榻里睡去。
可,尽管睡得很安心,但不久后,他脑袋混混沌沌,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发烧了。
雪里的寒气积累,来得汹涌,他原本便是强撑着身体,眼下在这一刻放松,寒气入侵,反而病了。
小苏南半夜便是被他痛苦的咳嗽声吵醒,还夹杂着一些她听不清的痛苦喊叫,像是做了噩梦。
她茫然醒来,揉揉惺忪睡眼,循声爬过去时,一下便被吓到,睡意飞了。
她看到宁白烧红着一张脸,眉毛痛苦地拧起,便很有经验地探他额头。
在指尖触到他额头的一刹,苏南的手被烫到快速缩回,像是摸到了一块烙铁。
她知道,他发烧了。
“你怎么样了呀,你还好吗?”小苏南喊他,摇他手臂,可宁白全没反应,只一声又一声地咳嗽,嘴里似乎还在喊着什么,脸烧得更红了。
苏南赶紧爬下床,推开门,漫天飞雪卷入,将她散下的黑发吹起,苏南不禁哆嗦,几乎站立不住要被吹到。
已是深夜,外面黑蒙蒙的,只廊下挂着的灯笼在发出点点光亮,小苏南借着灯光,跑去打一盆冷水来,用毛巾敷着,给他降温退烧。
在这冬日里,冷水刺骨,她却顾不上这冷,很是担心宁白,一次次地给他换敷毛巾。
宁白开始还在咳嗽呓语,全身烧得滚烫,神志不清,后待苏南用冷毛巾换敷多次后,他拧着的乌眉才慢慢舒展开来。
浓密的睫毛颤抖,几次似是睁开了眼睛,里面却透着茫茫大雾,什么都看不清楚,眨了几下后,沉重的眼皮重又覆下。
宁白在反反复复的睁眼闭眼中,在冷热交替的痛苦中,似是看到了女孩发上的红色缎带在眼前拂过,像春日里的一只蝶,飞过他眼睫鼻尖。
随后,一张莹润白皙、好看的脸在他眼瞳里逐渐模糊。
飘飘浮浮,似是不真实的梦,昏昏沉沉。
许久过去,待宁白醒来后,已然天亮。
他睁开眼坐起身,苏南敷在他额头上的毛巾赫然掉落下来。
小宁白一怔,被毛巾覆上的手莫名发颤,指节蜷起。
脑袋的昏涨和酸痛令他恍惚,但意识已然清明,烧也退了下去
他咬牙抿唇,回想起了昨晚的情景。
他发烧了,而她……
手无意识一动,小宁白发觉,一只软软的小手覆在他手背。
手背的触感清晰传来,使他的手颤抖得更加厉害。
他顺着手看过去,发现了小苏南。
小女孩趴在床榻边,细软的发丝垂下,几缕落在她面颊,似是有些痒,小女孩蹙眉,后又呼吸清浅,甜甜地睡着。
屋外天光大亮,刺目的雪色与日光交融,透过轻薄的窗纸而进,温柔地映在她侧脸。
小宁白目色冷静,面上没有表情,但长睫却在抖着。
他这一刻觉得,她就像玻璃珠一般透明,好看,无暇。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也从未有人…对他这样好过。
眼前忽然模糊,水雾飘起,昨日那她发上的红色缎带似又在他眼前拂过,还有小女孩的那张脸。
他本就心思深重,不同于一般小孩,此刻什么都知道了。
他昨日发烧了,她半夜被吵醒,打来冷水给他退烧,一直守在他身边,直到他烧退,直到困倦睡去。
小宁白沉默地看着小女孩,无措又错愕,绵密的眼睫被水雾沾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