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舒左右打量，这山坳其实就在路边，和主干道只隔着一排树木和一层白玉栏杆。

她跨过栏杆，看到有身材窈窕的道姑托着托盘鱼贯而上，三三两两的道士亦往那边走，周舒也跟着人群慢慢往上，心里浮现出他那句话：如果有人问，不要说认识我。

这里面的弯弯绕还真多呀，周舒心里猜测，他和燕家人看来是相识的，那他为什么要帮她呢？他真的在帮她吗？

“玄石，你知道今日真人请的是哪位大人物？感觉这金尘观所有的灯都好像为他亮了起来，不知道要烧掉多少灯油和香蜡，真是气派。”前面一个道士问道。

“哦，那当然了，这次好像是刑部尚书燕亭洲燕大人。”

“嚯，好家伙，这官儿可真不小，听说他才三十上下，这就升到尚书了。”

“听说也是才升的。”

“不对呀，我听说他不是宋云廷的女婿吗？他老丈人不是才……”

“这你就不懂了，若是没有一点本事，怎么会年纪轻轻便坐到这个位置？”

“诶诶，我听说林月夏今日也会来。”

几个人叽叽咕咕笑起来：“他能不来吗？被贬到余丞相老家地界来，还不好好抱一抱真人大腿。”

“别这么说，怎么样人家现在都是奉阳的父母官不是？”

“奉阳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听说上一任不是被虎患吓跑了吗？”

“奉阳是奉阳，金尘观可是金尘观，差得不是一点半点，今日接待的又是尚书大人，听说若不是这位尚书大人念旧，执意要让这位林大人出席，哪里还有他的座次。”

周舒不知道谁是林月夏，也不知道谁是尚书大人，心不在焉地听着几个大男人叽叽喳喳地说着。

转眼便走到了讲经堂，这讲经堂构造算特别，屋顶只遮挡一半，剩下是露天的一个石头平面，此时平台上已经站了一些人了，这里没有专门照明，借着厅内的烛光，影影绰绰看得到他们，看装束像是低阶道士和寻常百姓，人数还不算少，正站在那里闲聊。

厅内是由白色大理石堆砌而成，四面都是黄铜铸成的枝形灯，这灯像是一棵棵树，树上成百只嘴衔白蜡的鹤，将整个大厅照得灯火辉煌，最上方褚红波斯地毯上放着两把金椅子，两旁一字排开七八张雕花木椅，此时都空空荡荡，次一级中间一大片则盖着精美的细白竹席，席上放满青色织金蒲团，此时上面坐了许多道士以及地主员外之类的人。有坤道和小道穿梭期间端茶送水。

这审美，到处金碧辉煌的，还蛮暴发户的。

那几个道士走进厅内，衣着光鲜的小道迎了上来：“玄石师叔、玄风师叔，请这边走。”那几人在指引下，坐在了属于自己的蒲团上。

周舒看看自己身上元清的道袍，显然是属于低阶道士的，便默默走到石头平台的一侧，和那些低阶道士们站在一起，静静看着里面的人。她想着，不知先前要抓自己的燕家人是不是也在这里面，这里到处是人，想来他们也不敢乱来吧。

“哗！”

“啊！真人到了！”

讲经堂突然爆发欢呼声，只见从讲经堂的后方转出一群人来，为首是一个虬髯道士，看上去四五十岁，身壮如牛，一身绛紫色的丝质道袍，头戴金冠，意气风发，眼睛里都在发光，他的气质和这个讲经堂真可谓一脉相承。他身后进来的是一个白衣青年，一身衣服看上去简单，但是却精致异常，雪白的面料在烛光灯光的映衬下，通身用丝线绣出的暗花闪闪发光，华丽精致，令人印象深刻。然而在华丽精致的围裹之下，他一张脸瘦得只剩皮包骨，即使笑着，依然显得阴鸷。周舒认识这个人，就是那日在食肆里的燕公子，他身后拥簇着几个随从，将他和身后走进来的人隔了开来。

他姓燕，难道他就是林月夏口中的燕家人？如果是他想要捉住她，那夜在食肆为何不动手呢？周舒百思不得其解。

一通寒暄之后，燕公子和了听这才坐下，燕公子坐在了听的右手，其他人依序坐在雕花木椅上，然而燕公子身侧的两张椅子却是空的。

蒲团此时也坐满了人，想来时间是已经到了，台上的了听真人望望左右，对着身侧站着的道士道：“林大人呢？”正说着，从一侧施施然走出一个人来。

那人一身布衣，相貌俊美，身姿挺拔，气质飘逸而带有书卷气，尤其是脸上万年不变的笑容，让人见之难忘。

远远看他，真的很帅，是那种骨相和皮相俱优的人，他自己一定很知道这一点吧。周舒暗暗地想。

“林大人！”了听站了起来，一旁的燕尚书也站了起来：“月夏！”

周舒心一震，原来他就是那些人口中的林月夏，所以他便是奉阳县的县令。她心中联想到老金的死，莫名心虚起来。整个人有些心不在焉，“如果有人问，也不要说见过我。”脑子里再一次浮现出这句话，周舒眨了眨眼，把目光从林月夏身上移开。

台上众人本在犹豫，看了听和燕亭洲对林月夏如此礼遇，也都站了起来。

林月夏向众人拱手，依着燕公子身边的雕花木椅坐下，含笑环视一周。燕亭洲似问了他一句什么，他笑着答了，又说了句什么，燕亭洲笑起来，两人看上去言笑晏晏、关系甚好。

了听对着燕亭洲道：“燕十爷怎么还没有到？”

此时从高台右侧走进来几个黑衣人，为首的个子高大，二十来岁，有些瘦削的娃娃脸，猿臂蜂腰，一双细长的眼睛精光四射，四下观望。紧跟的那个人脸色苍白，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周舒觉得为首的那个人的眼睛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突然闪出光亮，似是见到猎物一般。

周舒的心揪了一下，显出些瑟缩来。

那人竟然笑了，眼神还是有种贪婪残忍，但是下半张脸笑开却很好看，有种孩子般的天真，让人见之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