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琴作势要撕烂她的嘴,嘴角却绷不住笑意,半晌叹口气道:“你不知道她有多黑,我给她挣了这么许多,她赎身钱还要管我狮子大开口……”
莲娘轻轻咳了两声,香琴这才省起,闭上了嘴。
周舒感觉自己精力显然不够了,化妆的手直发抖,而且她总是心神不宁的,难以聚精会神。至于香琴的妆面花了快一个时辰才弄好。
香琴对结果算得满意,然而却不是每个人都意见一致,有的姑娘挑刺,这唇色不够红,胭脂也擦得不够红,面色更是不够白,在夜色里不够醒目,有的姑娘已经过来拉住周舒的手,找她化妆……周舒和莲娘又一起忙了两个多时辰,才把这些姑娘收拾得利利落落,环肥燕瘦,各有特色。
周舒此时已是一身虚汗。早上可能还能支撑,这会儿已经格外难受,背上头上又凉又湿,喉咙里面却又干又痛。莲娘看着这些环姑娘此时都比先前好看了许多,心里高兴,本来还想拉着她再说会子妆容的事情,见她这样,以为她是身上见了红,疼得很,却又不好意思说,这才放她回西南小楼了。
周舒挨到小楼上,看到小青已经上过课在睡午觉了。屋子还是乱乱的,胡琴斜靠在床头,小青躺在被子里,华服已除,只穿着棉布中单,脸上妆容已经洗干净,蜜色皮肤上几点棕色雀斑,睫毛投下阴影,另有一种孩童般的美。
周舒静静望了她一会儿,走到自己睡觉的条凳边,准备拆开床铺,却觉得鼻子又酸又麻,用手去按,热流涌动,原来是又淌鼻血了。周舒明明累困到极致,却也不得不在小楼上仰着脖子站了好一会儿,春风吹在她脸上,庄子里各色花叶竞相争艳,还依稀有乐声飘来,想来是为了晚上做准备,有姑娘在练习了,可是那音乐入耳是那般悲苦,因为周舒想到了自己。
她不知道该怪自己拿到的剧本太差还是自己脑子太蠢,目前自己这几尽油尽灯枯的模样,分不清楚林月夏、燕霖洲和死神三位谁先来。管他的,反正活一天是一天吧,哪怕是在这个世界里。
然而,哪怕是在原来的世界,她的人生从来也没有过什么主角光环,默默的知道自己天资平常,默默的知道自己做事要有分寸,以免自取其辱,所以她的快乐更多是来自于三餐一饭、细微之间,比如爸爸养的蔷薇开花了,自己喜欢喝的奶茶今天买一送一之类,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她总记得小时候,她和爸爸有一段时间过得很苦,老是吃酱油炒白菜杆,但是她还是每顿都吃两碗饭,因为觉得很好吃。爸爸夸奖她:“我女儿有天赋,哈哈。”她问是什么天赋?难道是吃酱油炒白菜杆的天赋吗?爸爸说,不是,是会熬的天赋,人生很多时候就是熬,有些人可能死在煎熬的路上,有些人则自带天赋,能熬,抗造,这种才是真厉害,我女儿就是这样的人。
爸爸是个在别人心中满嘴跑火车的人,可是他说的这席话让她从五岁记到现在。
也许此刻她看不到出路,可是她也不打算放弃。
这样想来,周舒仿佛身上又有了一点气力,在水盆处将鼻血洗干净,走到床铺前,却只觉一阵头晕,来不及把床铺拆开,就躺在了那竹条凳上面,没一会儿就要睡过去,在没有意识的瞬间却还仿佛听见自己的心跳砰砰声。
“哎呀,真好笑,天都黑了都在睡懒觉,哪有这样的!”周舒再醒过来时,天已经黑了,这一觉仿佛有疗愈作用,她感觉身体好些了,眼前站着一个有些陌生的姑娘,细看好像是香琴的丫鬟,叫什么名字她不大记得了。
此时那女孩儿眼睛发亮,冲着条凳上的周舒狡黠地笑:“趁着高妈他们忙,就在这里偷懒,仔细我告诉大嫂去。”那女孩似觉得自己捉到了什么把柄,并不完全像开玩笑。声音有些大,一双眼睛在他俩脸上梭视,那样子在周舒看来莫名残忍。
而小青此时还是散着发,中单外套了件披风,正拿着布坐在妆台前擦她的胡琴,头都没回。
周舒勉强坐起身来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经被盖好了被子,心想着应该也只有小青了。她看着眼前这个不清楚内情,把坟前蹦迪当搞笑的女孩,在心下叹了口气,接着她的剧本继续演下去:“好姑娘,千万别去说,我身上不舒服,上午拾掇姑娘们着实累,东苑那边不是正忙吗,你怎么来了。”
那女孩似也觉察道楼上这对主仆都不大正常,见周舒接了她的话,估计也松了口气,回到:“今儿的客人可大方了,才来喝了两盅酒就赏了我们小姐好些银子。”周舒一笑:“前头那么忙,你还要抽空过来给我说这个,多谢了。”
女孩道:“是也不是。”她自来熟地坐在了周舒条凳前面,摊开手掌,里面躺着个大蓝宝戒指:“刚刚在席间伺候,坐在首席的那位爷趁我上菜的时候塞给我这个,悄悄问我,咱们庄子里有没有一个头上有疤的姑娘,说和你是旧相识,让我来找你,说只要同你说了,你自然就知道了。”
言毕,她把手又缩了回去,笑道:“想不到你看着不出众,居然还认识这种有钱人。”
周舒心里发紧:“你同意他了?”
“那当然,又不是什么大事,就能挣到这个不是?”
“那个人什么样子?姓什么?”
“姓燕,长得又威武又俊俏。”女孩一边把那戒指往手指上套一边道,那戒指分明是男款,她带着大了一圈,却依然盯着那宝石戒面看得如痴如醉。
周舒兀地站起来,那女孩也站了起来,疑惑地看着她。
“他还说了什么吗?”
“没说什么,只说我来找你,悄悄的。”
突然依稀传来几声凄厉尖叫。
小青擦琴的动作停了停。
周舒冲到了露台上,此时乐舞声已停,空气中泛着烟尘味,东苑那边泛着红光,夹杂着女人的尖叫,似远似近,辨不清虚实和方向。
“今天的客人有多少人?”周舒回身看向屋内。
那女孩已经吓得够呛:“除了……燕少爷,还有七八个人。”
突然听见一声讪笑,露台角落走出一个黑衣男人,手中举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剑:“怎么样,金六娘,我们爷正等着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