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散后,贾母招手,照旧把黛玉揽到了身边说:“还是咱们娘儿们两个一起坐车回去,又暖和,又亲香。”于是黛玉和贾母同车,迎春与邢夫人同车,王夫人带着探春。惜春虽是贾珍的亲妹妹,但自小养在贾母膝下,与兄嫂并不亲近,并不愿在宁国府多留,便跟着王熙凤同车回去。摞了一堆的丫头婆子在后,孤竹君自随着紫鹃在后慢慢走,便借机试探着道:“小蓉大奶奶真是一副好模样儿,便是天仙,也不过就是这样的人品了。”
紫鹃闻言点头:“果然你也这样觉得?咱们家这么多人,模样和脾气什么样的都有,各家的大家闺秀和奶奶们也有走动,平头正脸的人物也见过几个。就算是杨贵妃来了,都能挑出不少毛病。可等小蓉大奶奶嫁进来以后,不管是咱们这边还是那府里,竟是没有一个说她不好的。不但模样性情都是顶尖,最难得的是怜贫惜弱善待下人,对上头也是平声静气,一点也不低声下气。从前忠顺王妃来那府里,他家向来最有声势不过,闻说大家都有些怯怯的,只有小蓉大奶奶从头至尾温温柔柔的,瞧着和往日全然是一个模样,可还是把王妃哄得眉开眼笑呢。”
“呀!”孤竹君假作钦佩的吸了口气,“也不知道小蓉大奶奶的娘家是何方神圣!能教出她这样的姑娘,真是不容易呢!”
紫鹃看了看周围,左近的丫鬟小厮们不是散了,就是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说笑着往回走,无人注意到他们的交谈。她牵着孤竹君的袖子将他拉到了假山后,悄声道:“这些话论理不该我们嚼舌根,不过还是得心里有数,才不至于犯了忌讳。今儿这话我只悄悄的跟你说,你心里有数便了,可别再传出去。”
孤竹君连忙比了一个缝住嘴巴的姿势:“姐姐快告诉我吧,我再不会告诉别人的。”
紫鹃悄声道:“小蓉大奶奶的父亲叫做秦业,现任得工部营缮郎。”
这倒与先头入贾府前狐狸查到的消息没有出入,可总觉得不对。孤竹君心道,面上做出迷茫的神气:“这个工部什么郎是做什么的?我记得二舅老爷也是工部什么郎呢。”
这可差太远了,一个不过是跑腿的小吏,一个却是从五品,如何能相提并论?紫鹃听他说这样的傻话,倒也不曾露出对孤竹君或是秦业任何一方的鄙薄之色,只柔和的笑笑:“营缮郎却也和二老爷的工部员外郎不同,专管天家的各式修造。小蓉大奶奶作为他家的女儿,论身份,原本和小蓉大爷不甚相宜,不过秦老爷和珍大爷有些交情,两家合得来,才结的亲。其实小蓉大奶奶原不是秦老爷亲生,而是他从养生堂抱养来的养女。她下头的弟弟秦钟相公才是秦老爷亲生的。”
这却仍与狐狸打听来的消息相同。孤竹君心底疑惑更甚,面上顺势做出惊异之状:“原来是这样!看小蓉大奶奶的行事气度,说是王侯千金都当得,当真瞧不出是从养生堂抱回来的弃婴呢。”
“真真的应了那句话儿,英雄不问出处,那人才也未必都一色的都生在高门大户里。”紫鹃笑道。
英雄不问出处,佳人无论出身,沧海之下藏明珠,山野之地卧麒麟,哪个规定所有的绝世佳人都得出自世家大族呢?这原也是常理。可是一个小小的工部营缮郎,家里做得出昼夜不休的烧昂贵的银丝炭令牡丹花期提前这等挥金如土的雅事?他的养女能够随手便拿出一个青囊花鎏金银项圈送人?饶是孤竹君对女人家的衣服首饰不甚留意,也看得出,那项圈做工之精美、镶嵌珠玑之华贵,宁荣二府的姑娘、太太们的饰物居然没有一样能够与之相比?便是日常最爱打扮得彩绣辉煌的王熙凤,这位出身金陵王家的小姐脖子上挂的项圈,也不及那个青囊花鎏金银项圈的一半精细。
孤竹君不熟悉人情世故,可不代表他会当真对个中的诡异之处懵然无觉。紫鹃自然是不会撒谎的,妙光也犯不着在这事上对他遮遮掩掩,那便只有一个解释——秦可卿作为工部营缮郎秦业之女高攀嫁入宁国府一事,乃是府里府外所有人的共识。
共识,事实,音虽相似,内里却差得不可里计。
孤竹君觉得自个儿大约不小心撞破了一个秘密。而这个秘密,无论是不久前面对秦可卿几度欲言又止的黛玉,还是宁荣二府的主子们,大约不是心照不宣,便是心有所感,只是不约而同的选择了闭嘴罢了。
至于孤竹君,只要秦可卿对黛玉并无妨碍,他自然懒得去追究她身上藏着什么惊天秘密。何况就今天的偷闲赏梅时的情形看,她对黛玉还算不错。而最重要的是,自家契主大人都选择了三缄其口,他个役妖,生来竹类,又不是爱拿耗子的狗,管什么别家的闲事?还是多多敦促自家契主大人尽快走上修行之路才是上策。
呃,说到修行,之前契主大人吩咐他扔进湖里的那一包修行凭证之物……究竟是什么意思?逮着空子得向她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