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拍摄的第一天。
剧本和拍摄通告单被翻花了边,凌乱地放在折叠椅上,咸涩的海风透过敞开的窗户涌进来,纸页翻出了哗啦啦的声音,差点要被吹走。
一瓶半满的矿泉水及时压了上来。
眼疾手快的赵媛松了口气,顺势在一旁的空椅子上坐下,目光却胶着在这张被填写得满满当当的通告单上。
这个场景里的第一场戏拍完了,女主角章佳燕和其他演员们待在一边休息补妆,为下一场戏做准备。
场工忙碌地在灯光师的指挥下移动着沉重的大灯,空调不知疲倦地送出冷气,和灯光的热度对抗着。
生活制片提着一袋子冷饮进来,往演员那边走去,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利索地分出一瓶,声音脆生生的:“导演,午饭一小时后到!”
赵媛接过来,笑着应道:“辛苦了。”
这是她的剧组。
不再是学生时代的小打小闹,而是一个正式的电影剧组,有着缜密精确的人员安排,每个部门各司其职,如齿轮般一刻不停运转着。
尽管在规模上无法与动辄几百人的大组相比,但对于一个人脉和资源都乏善可陈的新导演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开始。
赵媛想起昨晚那篇热度很高的报道,由一个在电影圈里知名度极高的媒体发布,标题是这样写的——段殊再次出演学院派新人处女作长片,能否造就下一个路明野?
脑海里浮现出文章里那些把她和路明野作对比的句子,赵媛心里产生了某种荒谬般的感受,此刻望着通告单上演员那一栏里段殊的名字,也仍觉得不可思议。
赵媛对一年前毕联展映结束后接到的那个电话记忆犹新,她甚至清楚地记得那天听到的每一个字。
“你好,我看到了你的短片《囚鸟》,很有感染力,你想把它做成一个长片吗?”
“谢谢,当然!”正在忧愁毕业后能不能留在这个大城市的她一下子从沙发上跳了起来,“请问您是哪家公司……?”
另一端被电波渲染得失真的声音和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平静至极。
“我是段殊。”
在这年全校毕业生拿出的二十部毕业联合短片中,那个早已功成名就的学长选择了她的故事,从此彻底地改变了她的命运。
在走神的间隙,那道清朗的声音忽然在她身边响起。
“上午顺利吗?”
赵媛下意识站了起来,挺直了背,转头看他:“很顺利,今天时间很宽松,主要是磨合……师兄,你怎么过来了?”
段殊笑了笑:“待在房间里没什么事,过来看看。”
尽管项目前期筹备的时候,赵媛已经跟段殊接触了许多次,但仍然无法摆脱那种刻在骨子里的拘谨。
她考进江影导演系的第二年,深知自己和城市孩子的艺术积累有多么大的差距,便成天泡在老电影里分析镜头拉片,而那时的段殊已经凭着《半场谋杀》里在天真和阴郁间徘徊的侦探角色,以绝无仅有的表现力捧下了自己的第一座影帝奖杯。
这个气质独特的名字渐渐走进了大众的视野,赵媛也从同学口中听到了更多关于段殊的故事,却从来不敢幻想能有和他共事的一天。
太遥远了。
但此刻的段殊近在咫尺,正打量着片场里井井有条的一切,波澜不惊的目光唯独在经过录音师手中的挑杆时,多停留了几秒。
开工前几天会拍些非重场戏,帮助整个剧组相互磨合,今天段殊的戏排在傍晚,只有一场,他本可以到那时才过来的。
“如果有什么处理不了的问题,可以告诉我,或者多跟制片老李沟通,他的经验很丰富。”
他的语调舒缓,蕴含着一种令人安定的力量。
“明白,我会的,谢谢师兄。”赵媛应下他的话,又忍不住重复道,“谢谢你,师兄。”
段殊比她高很多,闻言垂眸看她,很轻地笑了:“没关系。”
赵媛不知从哪涌上一股勇气,小声感慨道:“要是我能早生几年,跟师兄同时在校就好了,真想亲眼看看那年的毕联。”
段殊并不感到意外,他已经从许多人口中听见过这句话。
于是他微微颔首,像是应下了这句话,也应下了背后未竟的话语。
要是时光能重来就好了。
但那不可能。
最初段殊在江影并不起眼,他不是表演科班出身,反而来自八竿子打不着的录音系。
有些系会要求拍短片作业,需要学生自己找不同系的同学帮忙,分工合作,至少要凑出一个包含了导演、摄影、录音和演员的迷你剧组。
段殊很好说话,技术也好,所以很多同级或不同级的学生都会找他来做录音,意外的转折发生在他大二那年。
某个组提前找好的男二号临时生病,那是个只需要表现一腔深情的花瓶角色,导演急病乱投医,抓着当时在现场所有男生中外形最好的段殊,拜托他帮忙顶替一下。
这是学生剧组里经常会出现的状况,谁都有可能被临时抓壮丁出演角色,段殊答应了,导演和其他人集体松了口气,庆幸着能照常完成拍摄计划。那时没人能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