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长手指有力地按下左侧三个低沉的音符,沉重的共鸣响彻整片空间,慢板起奏,追光灯落下,于是一切杂音便都隐没了。
第一乐段,结构重复的低音,被叫做命运主题,节拍缓慢,像教堂庄重的钟声,轰然响起,惊起在穹顶上停泊的白鸽。
一片黯淡的光线中,黎嘉年真正被勾起了兴趣,目光灼灼地盯着这个犹如同胞兄弟的陌生人。
他身边的陆执亦然。
他无法理解眼前正在发生的事,豢养在别墅里见不得光的替代品,竟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这里。
大屏幕上显示的画面中,熟悉的手指在琴键上缓缓流连,他清楚地见到了手背上那道突兀的伤疤。
不被他允许的伤疤。
画中人被耀眼光芒笼罩着的右手,渐渐加快了落下的节奏,像蹁跹的羽毛,轻盈又缠绵。
第二乐段,情绪持续推进,白鸽动荡不安,剧烈地扇动起翅膀,令人目不暇接,急促的快板,鸟儿匆忙地飞向天空。
在交错迷离的旋律中,段殊的双手本能般按下每一个琴键,没有半分失误。
他对钢琴并没有特别的喜好,只是曾经在某部电影中饰演过一个钢琴天才,为此专门苦练了三个月,自然记得几支练到了深深刻入灵魂的曲子。
恰好其中有一首曲子,与黎嘉年的那幅油画极为相衬。
双手的律动越来越快,缠绕着揪紧了心脏,遥远的天际涌来一阵狂乱的风暴,狂潮肆虐,没过穹顶,风声里传来绝望的哀号。
来宾们屏住了呼吸,静默地听着,人群里的戚闻骁紧紧捏住了冰冷坚硬的酒杯。
身旁的朋友大感震惊,倾身过来低语,诧异那个仅有金玉其外的笼中鸟,怎么变得如此不同。
于是他平静点头,悄然松开了手心。
第三乐段,重回慢板,命运主题再现,力度却渐渐增强,风暴越来越大,吞噬了挣扎的白鸽,染成凄怆的霞光。
乐曲接近尾声,段殊闭上眼睛,光束在面颊蜿蜒,他想起那幅浓墨重彩的油画。
栗色卷发的画家收起了多余的表情,神色晦暗不明,酒红衬衣在黑暗中显得更为浓重。
陆执依然不明白缘由,但在宏大悲怆的乐声中,他心荡神驰,目光缭乱,再也看不清那道淡褐色的伤口。
天与地,教堂与穹顶,一并消失了。
暗红的霞光蔓延,虚无里淌出汹涌浓稠的海,风暴尚未停息,席卷了一切,只剩破碎。
白皙的手指慢慢地叩下琴键,长音和弦持续,深海破碎的漩涡里响起渺远寂然的钟声。
直至消弭。
乐曲结束,被调暗的灯光慢慢亮起,等待着来宾们找回失落的呼吸。
陆执尚未从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来,便听到身边人叹息似的低语。
“我后悔了。”
他茫然地转头看黎嘉年:“什么?”
“我不应该把那幅画捐出来的,反正总会被你买下。”
黎嘉年精致的眉眼里流露出明显的不豫,口吻却是孩子气般的天真:“我不想卖给你。”
第一场风暴结束,技艺高超的演奏者躬身谢幕,在热烈绵长的掌声中,眉目间如有积雪融化,明艳恣意,神采飞扬,叫人移不开目光。
“——我想送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