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岑嵬就疾步跑向草甸,只给寻熠留下一缝天窗。
他一走,车厢里骤然安静。
虽然还剩车顶一束柔和的灯,也有暖风在循环,但寻熠莫名其妙就打起寒颤,伤口也烫起来。
仿佛岑嵬一走,也就带走了帮他蒙蔽痛苦的铠甲。
周围忽然空荡荡,像掷石无声的枯井。
其实他也有没辙的时候……
他不怕温水煮青蛙,但却会对这样突然被落下,从温暖处骤入冰窟的滋味很没辙。
所以百无聊赖间,他干脆拿出手机,点开微信朋友圈。
先逐条翻阅【山鬼】这些年来的经历和回忆,见他吐糟抱怨挖苦便给他点个赞,见他分享阳光海滩美女便问他是否有眼疾,自娱自乐的玩耍一阵,又赶紧撤销。
怎么也不可能让他发现自己其实一直有在视J他的生活。
再去翻阅他给自己发来的信息。
结果就像一位久疏问候的朋友,永远都是元旦快乐、春节快乐、元宵节快乐,还有清明安康。
然后就是好多个超时被退回的红包。
“干嘛?现在才来惦记我给你发的红包?后悔没收啊?”
耳侧突然响起的揶揄吓了寻熠一小跳,惊惶之余,他又故作镇定,先收起手机再向哥哥道:
“我都21了。”
“没工作没结婚不都是小孩子么,怎么就不能收红包,又没让你给我磕头拜年。”
岑嵬一边笑话他死心眼一边敲了敲车门。
寻熠反应过来,连忙翻出毛巾和矿泉水。
除了纸盒子哥哥什么工具都没带,肯定只能用手帮健健挖开一处安息之地。
果然猛擦了一阵仍然两手污脏,寻熠皱着眉头缓慢地倒水,帮他把手掌上的泥土血污冲干净,再牵起他的手指,细细的擦拭指缝。
“谢谢哥。”
寻熠说。
手心被水冲得冰凉,却又被星子烫乎乎的握着,他低头时总有头发在轻柔晃动,深夜荒郊有凉风皱起,温情之后,是无边的哀色。
所以也许是邪了门了,自己竟对他说:
“等你结了婚,我就不给你发了。”
黑夜里那发旋柔软的动了动,似乎想往上抬,可最终他也没有扬起脸来,而是轻握自己的手,帮自己抹掉掌心的水珠。
“……发什么?”
“红包。”
岑嵬忽然有些哽咽,气恼得很没道理,于是邪了门了他还接着说:
“等你有了孩子,我让他给我磕头拜年,我给他发红包。”
“……”
手掌被水冲得冰凉连那点温暖也骤然消散。
寻熠把手抽了回去,终于肯抬头,车灯落地是一束刺眼的扇面,根本照不到他的脸。
可他短暂却深刻的望向自己时,他的眼眸分明也是湿润的。
但很快他就转身走了,沉默着坐回车内。
“等我结了婚,大哥你也该是时候认真谈一个,安安稳稳成个家,到时候你有了孩子,我也给他发红包。”
岑嵬跨进车内时把一句‘去你妈的’生生咽了回去,
扶着方向盘气恼了好一会儿,他才冷冷地说:
“行,到时候我生三个,让他们挨个给你磕头。”
说完便启动倒车,岑嵬满腔邪火,一个字都不想再和他多说。
专心盯着车窗前黢黑的下坡路时,自然也不会看见他藏在空调毯底下,
已经掐红了手心。
———————
兄弟俩一路沉默。
只是等红灯的时候,恰好能望见榆城一中后巷那条黑洞洞的路口,宽不过3米,曲折深幽,望不到底。
但他和寻熠都对这里无比熟悉。
岑嵬闭着眼睛都能数出沿路的台阶,水井盖,后墙上一溜低矮的窗台,以及堆砌在路边的杂乱木板。
还有那些忙碌奔跑的,往返于大铁门、菜市场和大学校园的日子。
高三那年他才转学到榆城,拼了命的念书补习,也只考进了榆城大学底下的附属商学院。
自己都还得打起精神应付忙乱的大学生活时,他却把心思放到准备高考的弟弟身上,生怕他住不好吃不好压力太大神经太紧张,就干脆搬出宿舍,到一中附近搞了间房子,变着花样的给他做饭。
但要总是那样的日子就好了,弟弟除了念书,剩余的便全心倚靠着自己。
哪里像现在,脾气拧主意正,怎么劝都劝不回来。
于是岑嵬放慢车速,临时起意,没头没尾的来了一句。
“那间房子,我又给弄回来了。”
其实对于他和寻熠来说,这明明是一桩天大的事,但弟弟却一动不动,波澜不兴,半晌才说:
“不可能,蒋东阳早把那里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