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其实,这个问题的解决方法并不困难。
直到她看见了又一个领居家的孩子,名叫麻雀的小女孩,那是一个明明有三岁了,却依然瘦弱得仿佛风一吹就会倒,长得面黄肌瘦眸中无光的孩子,任谁都能看出她的身体不好。
这样的小女孩是不能……
不,准确来说是无法进行太多运动的。
也不可以沾染太过脏污的东西。
别说在地上乱爬了,就是吸到一口灰她都得生病,麻雀脆弱得就像易碎的玻璃,得精心呵护才能活下去,大家都说这样的女孩不容易养活,就像当初那些邻居如此说她雁归一样。
这让雁归很容易就联想到了自己。
不想暴露自己的异常,要么将自己融入同龄人的群体里泯然众人,要么就用合适的理由将自己和能被人作对比的群体隔开,她能使用的理由非常简单,不过是一场大病过后变得身体虚弱,无法过多出门,需要静养!
一个身体虚弱的人安静点、讲究点、早熟点也是正常的,雁归被妈妈抱在怀里,下意识对那个同样被抱着的、脆弱无比的小女孩笑了一下,感谢你啊,麻雀,希望你能活下去。
等到她们回到家中,爸爸雁禾是常年不着家的,看起来他和妈妈姜琳的感情并不深,只是默契十足的不讨论这方面的事情。
她微微拉了拉姜琳的袖子,小孩子的口齿并不灵活,但她还是努力克服了自己将将溢出的口水,凑近妈妈的耳朵轻轻说到:“阿娘,我觉得我也可以像麻雀那样,只要生病了就不需要经常出门了吧……”
这个世界小孩叫父母都是阿爹阿娘这样叫的,虽然雁归还是习惯爸爸妈妈这种称呼,但入乡随俗,任何会让她显得与别人不一样的举动她都得竭力去避免。
“别瞎说,呸呸呸,什么生病啊!”
姜琳条件反射地呵斥一句。
此时的雁归不到一岁,头发都没长齐,被妈妈搂在怀里的样子还是个看起来有些诡异的婴儿,一个婴儿虽然口齿模糊却思维清晰,这种骇人听闻的事情正是她们竭力回避的异常。
但雁归对自己的妈妈姜琳并无隐瞒,她们是血脉相连的母女,是共同坚守一个秘密的共犯,或许这个世界她只会对妈妈坦诚相待,因为只有妈妈会全心全意保护她。
“阿娘?”雁归眨了眨眼,再度唤了一句。
“不过,生病么……”
窗外夜色浓郁,姜琳将窗户关紧,转身坐回到床沿边,将手中的孩子放进被窝里,她若有所思地回到:“这也是一个办法……”
“但是,你认为这样做比较好吗,龟龟?”
“如果你成为了一个病弱的孩子,那与同伴玩耍嬉闹这种事就与你无关了,你得经常待在家里,出不了远门,就像麻雀那样。”
“或许终其一生,你连黎城的内城都不能前去,更别说更远的地方了,你能忍受这样被困居一隅的生活吗,龟龟?”
她微微垂下头,于昏暗的烛光中认真地注视自己的孩子,眼神中满是怜爱与不忍,甚至悲痛。她希望龟龟能感到害怕,希望她放弃这种悲哀到残忍的想法,她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活在阳光之下,而不是留驻于阴暗的困地。
但雁归向她摇了摇头,解释自己的思绪:
“但是我做不到和普通小孩一样,阿娘。”
“和他们接触得越多,就越能显出我的不同,最好的办法就是不与他们过多接触,不论是小孩还是大人,还有我的眼睛……”
她顿了顿,用手捂住自己漆黑得与黑夜无异的,无光的异常眼睛。
“就算是您也会害怕我的眼睛,不是吗?”
“没有,我不会害怕的,龟龟!”
“那就是,偶尔有些害怕,阿娘。”
“……”姜琳嘴唇蠕动一瞬,却不再言语。
“虽然在外人面前我有藏得很好的,但我不想一辈子都这样活着,只要不是与小孩作对比,我就有信心作为一个普通人活下去。”
雁归蒙住自己的双眼,哀求般说到:“只要小时候身体虚弱就好了,阿娘!等到我长大了就可以痊愈了,这样也不行吗?阿娘!”
姜琳慢慢地用手来回抚摸女儿的发顶,那头枯黄脆弱的发丝只有她手指那么长,她的孩子还这么小,无法保护自己,而作为她妈妈的自己,也仅能提供软弱无力的保护。
雁归感觉到温热的液体滴在她手背上。
一滴、两滴、三滴……
她没有拿下覆盖双眼的手,因为她知道姜琳不想自己的女儿到自己脆弱的样子,所以她没有去看,也没有去催促。在静谧过后,她终于听到妈妈一如往常般温柔平缓的声音: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就去做吧。”
“嗯,谢谢阿娘!”
烛火被吹灭了,室内一片黑暗。
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但雁归紧贴姜琳的皮肤能够感觉到她的身体有细微的抽搐,她只能无声叹息,姜琳的年龄其实不大,二十多岁的样子,在另一个世界她这个年纪只是个青春靓丽的大学生。
而在这里,她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了。
为了自己孩子那悲哀的未来,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她只能在深夜里无声哭泣。在明日到来,太阳升起过后,她依然会是那个坚强到毫无空隙的母亲。
而雁归能做的,只有无声陪伴她度过这漫漫长夜,直至黎明到来。
……
雁归的计划很顺利,非常顺利。
在这个世界一个小孩子忽然生了重病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就算是一个大人忽然生病也是很正常的。隔壁陈大娘在她病后还慌忙地上门道过歉,并和她妈妈解释龟龟生病可和她无关啊,她照顾这孩子真的很尽心,等到将她糊弄过去后,就再没有其他人前来探病了。
不能说他们冷漠,只能说在这个世界上病痛是最可怕的事情,人类对病痛的畏惧程度仅次于天灾,只要得病就离死不远了。
这就是人的命,如同草芥的人命。
他们也怕被传染上病症啊。
这是……因畏惧生与死,而升起的冷漠。
雁归的爸爸雁禾也回来过。
不过就算这次她生了重病,雁禾也依然很快就回了内城继续工作,要不是她听见这个男人用极其压抑的嗓音与妻子大吵了一架,那时的他是满怀怒火的,但就算是这样,他也压着声音不愿吵醒自己正‘病重昏睡’的女儿。
要不是她记得很清楚,这个男人愿意将生的机会就给自己的孩子,不惜与自己的妻子心生隔阂,要不是躺在床上的她微微眯着眼,终于看到他那仿佛永远挺直的脊背塌了下去。
她或许会以为,这个男人并不爱她……
并不爱她这个女儿,也不爱他的妻子。
他的真爱是自己的工作。
谁也让他一年都回不了几趟家呢,但也因为他的忙碌,所以自己能喝得起米汤,生病也能吃得起汤药,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家。
也因为他的忙碌、远离、陌生……
自己只能默默跟他说声抱歉。
雁归这场‘重病’延绵了许久。
整整三个月,但她终究是挺了过来。
在冬天到来之前,她已经能被妈妈抱着稍稍出门晒一阵子太阳了,秋末的阳光依然是温暖得让人昏昏欲睡。
隔壁狗蛋已经能跑得飞快了,比起那些看起来死气沉沉的大人,雁归还是喜欢狗蛋这种笑得没心没肺的小鬼。
笑得傻兮兮的狗蛋凑了过来。
他的记忆力挺好,还记得雁归这个曾在他家里养过半年多时间的玩伴。
姜琳坐在门前的矮凳上手中抱着孩子,他笑起来无忧无虑的,试图将手中有点脏的植物茎块塞进雁归小小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