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落于苏州最豪华奢靡的极乐馆,是江南水乡有名的销金窟,妓子的一口吴侬软语,娇得令多少男子散尽家财只为博一笑。
凌晨的极乐馆有别于夜晚时分的声色犬马,老鸨与龟公都在补觉,厢房里嫖客与妓子尚在醉生梦死,唯有大堂内仆从们窸窸窣窣打扫的轻响,刺目的红绸收起,吹灭快要燃尽的红烛,烛台遍布道道蜡.痕,似是女子无声凝成的滴滴血泪。
大堂瞬时昏暗下来。
“唉~”
相隔不远,种着香樟树的后院里,扫把无力地扫着落叶,这已经是文姝姝今天第五次叹气了。
“昨晚又做噩梦了?”一旁修剪盆栽的绿宜见她眼下青黑,出声关心。
春日的阳光顺着枝叶缝隙争先恐后钻进来,犹如洒金一般铺在人身上,平添几分困顿。
文姝姝点头,打了个哈欠,眼尾卷着浓浓倦意,睫毛被挤出的眼泪洗刷,显得愈发有存在感,肌肤欺霜赛雪,眼睛却如冬日雪地里的月光,泛着淡淡的蓝,清透冷冽。
她昨晚做了一个梦,梦到她翻开一本书,一本古言狗血虐文——《霸宠天下》。
书中女主一朝被亲人找到,却是为了代替姊妹入宫选秀,侥幸捡漏登上后位,却在大婚之日被灭全族。
她看着女主犹如一只娇贵又无用的金丝雀,被困在牢笼一般的皇宫里,因为太过善良,任人撕得七零八落都不会反抗,纠缠于数个男人之间,成为众多势力博弈的棋子,榨干剩余价值后扔到乱葬岗被野狗啃食,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而那个女主的名字就叫文姝姝。
文姝姝:……
心疼得抱住胖胖的自己。
醒来后的文姝姝再没睡着,脑海不断闪过梦里发生的一切。
说不上哪里不对,但文姝姝坚信,书中那个懦弱又善良的女主绝不可能是她!
“那你要不要去眯一会儿,我帮你把风。”
从思绪中回神,文姝姝摇摇头婉拒,“用凉水洗把脸就好。”
她朝绿宜一笑,霜雪般的眉眼却奇异地泛起无边春色,美得惊心动魄。
绿宜下意识屏住呼吸,脑子还在细细品味那种极致难言的美,以至于脱口而出:“姝儿,除了名字你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吗?”
文姝姝垂眸,如画的眉眼蒙上一层阴翳,“没有。”
她讨厌这种脱离自己掌控的感觉。
绿宜闻言神情有些复杂,文姝姝是月前航海商人从海里捞出来的,被极乐馆的老鸨见猎心喜花了千金买回来,又不吝钱财请了名医诊病。
身上的重伤治得七七八八,唯有失忆这一点收效甚微,大夫说是因为在海里憋久了导致的,老鸨知道后索性断了安神的药物,只留下治内伤的。
别看如今文姝姝被安排在后院洒扫,可被安排来看顾的绿宜知道,以老鸨那等无利不起早的性格,舍得花如此大价钱,必定是准备拿她当摇钱树的。
红极一时的花魁,即便再风光,又有几个有好下场?
纠结片刻,绿宜放下手中的小剪,左右看看四下无人,悄悄凑近到耳旁低语:“如果能撑住,那药就别喝了。”
文姝姝抬眸不语,清澈的眼眸望着她。
绿宜狼狈地偏过头,“袁妈妈她舍出钱财救你,不可能不要好处,等你病好了,她必定是会让你接客的。”
文姝姝眨了下眼,不以为意,“靠不喝药又能拖多久呢?”
是啊,又能拖多久呢,难道要把希望寄托在老鸨的良心上吗?可老鸨要是有良心,她还是老鸨吗?
绿宜肩膀垮下来,烦躁地两手用力拧着手绢,倏地冒出个冒险的念头。
“明晚是温香阁花魁胭脂娘梳拢的日子,到时候必定大半个苏州城的人都会去,袁妈妈也定会带着人去捣乱,趁着馆里龟爪子没那么多,你偷偷跑出去。”
“为何要帮我?”文姝姝不解。
“袁妈妈把你买回来那天是我给你换的衣服,布料昂贵,你皮肤又娇,非大户人家养不出的,你是好人家的女儿,不该在这滩烂泥坑里沉沦。”绿宜眼底闪过泪意,顿了顿才微嘲道:“我也曾是好人家的女儿。”
文姝姝把扫把竖到墙边,“我要是跑了,他们肯定会怀疑你。”
绿宜拭掉眼泪,洒脱一笑,“我虽早已过气,不是什么红角,可到底还尚有几分姿色,只要能赚钱,袁妈妈是不会打死我的。”
文姝姝虽失去记忆,却不是失去智商,知道她若是真跑了,老鸨不会打死绿宜,可皮肉之苦在所难免,还会把赔本的钱财想方设法从绿宜身上找补回来。
她双手环胸,“我不跑。”
绿宜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又不得不控制音量,“怎么能不跑呢!你知不知道袁妈妈要拿你去讨好谁?那可是恶人岛‘十恶’中排行第七的白眼书生丘断玉!”
恶人岛?
文姝姝脑海中似是有什么闪过,却再也抓不住。
“他很牛逼吗?”她问。
绿宜重重点头, “传闻他最爱用美人皮做扇面,收藏着几面墙的美人扇,死在他手上的女子数不胜数,你想被他做成扇面吗?”
文姝姝摇头,“不想。”
绿宜稍感欣慰,却听对面传来一声冷笑,“妈的,最看不惯这种装逼的人。”
“杀女人扬名的家伙有什么好得意的。”文姝姝呸了一声,“我瞧不起他!”
“姑奶奶呦,这不是你瞧得起瞧不起的问题,这是咱们都惹不起的问题。”绿宜哭笑不得。
文姝姝:“宜姐姐,你刚刚提到的恶人岛跟极乐馆有关系吗?你对恶人岛了解多少?”
绿宜眼皮子一跳,忙捂住她的嘴,把她拉进屋里,小声警告:“打听那么多做什么,小心小命不保。”
对上文姝姝求知的目光,绿宜心头一软,这才道:“我也只是听恩客们喝酒吹嘘时过了下耳朵。”
“传闻那恶人岛汇聚了全天下最穷凶极恶的一批恶人,他们大多被世道所不容,或是在逃朝廷重犯,或是正道叛徒,或是亲缘断绝自甘堕落,也或是过往神秘莫测,其中‘十恶’最为人所熟知。”
文姝姝听得津津有味,让她继续说。
“他们特立独行,倒是吸纳了一批杀人放火的教众,堪称恶势力之首,隐隐有魔教的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