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微堂外。
身着一身小厮服饰的少年手里提着一把扫帚,不怎么尽心的扫着地,灵动的眼瞳时不时扫视四周。
他已经远远看见了明宣郡主带着不少丫鬟仆妇从前院缓缓行来,这才特意避开了正门的方向,躲在了这无人之地,便于躲懒。
倏忽间,少年似有所觉,微微抬头。
几不可察的响动声响起,有一道矫健的身影从墙内一跃而出,身形潇洒,衣袂翻飞间可见果决利落。
少年的眼瞳不自觉的一缩,心头狂跳的后退一步。
相比棠京城中其他高官显爵的府邸,定国公府的护卫并不森严,秦烨好静,知微堂附近更是没几个人。
这当然不是因为秦烨摆不起这个谱,只是这位曾经在南疆军阵前杀了个七进七出的齐朝战神,对自己的身手足够自信而已。
南周折戟沉沙不知多少次的刺客死士早已身体力行的证明,想用刺杀的方法解决齐朝这位国之柱石,是行不通的。
而现在,居然有人敢在秦烨眼皮子底下翻知微堂的墙?
翻了也就罢了,还被自己看见了,焉知会不会灭口?
少年后背冷汗直流,还没来得及思考怎么求饶,就见那位身形潇洒的“侠士”双脚落地,却落得好似不太稳当,脚下踉跄了一下才站直身子,露出半张皎如明月般的侧颜。
月余前才见过的人,似乎又变了许多。
这人原本温和儒雅的气质上又添了几分雍容威仪,似是察觉出有人,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瞳淡淡望来,仿佛适才的窘境完全不存在一样,说不出的从容自若。
少年的呼吸短暂的停了一瞬,继而是狂喜。
他干净利落的把手里的扫把一甩,扑了上去:“殿下!”
……
谢恒好歹苦练了几日轻功,早已非旬月前可比,此时身手敏捷的往旁边空隙处一侧,避开少年针对他右腿的扑击。
少年势在必得的一扑扑了个空,仰面摔了个仰倒,露出一张与脖颈处肤色截然不同,却依旧难掩清秀的脸。
谢恒定神一看,竟还是个熟人。
这不是他第一次从定国公府求婚遭拒回东宫路上就拦下他,抱着他腿哭着求他替自己父亲伸冤的那位?
印象里,据这少年说,其父亲是因为被人诬陷勾结南周当地豪族才被下狱的,还哭着说,他与秦烨大婚在即,就当为大婚避点血气……
谢恒不是见死不救之人,但当时他初到这里还不足一日,周围环境都未摸清,自身尚且难保,遑论出手救人?
“你怎么会在这?”谢恒掩饰掉被熟人发现自己翻墙头的尴尬,一脸云淡风轻的问道。
上次见面,这少年好歹穿了件半新不旧的锦袍,身上也是齐朝宗室子弟的打扮,这次可好,身上直接套上定国公府的小厮装束。
前后左不过一个月功夫,如果勉强说他父亲因罪处斩、全家没入奴籍,再被卖到国公府来当下人……
也实在说不过去。
那少年没抱到谢恒的腿,也不气馁,端端正正的跪好,回话道:“臣这些时日左右奔走为父亲伸冤未果,实在没法子了,就想到定国公府来试试运气。”
少年抬了抬头,眼睛又有些红了:“定国公数年来一直镇守南疆,与南周交战数年,对南疆各郡也极为熟稔,臣父为官如何、是否与南周当地豪族勾结,定国公定然是知悉的!”
少年伸手摸了摸眼角,续道:“臣知道定国公入京之后一直避朝不理朝事,府中门房也不接拜帖礼单,就算接,臣家里又还有什么能送得出手?这才出此下策,想乔装入府试试能不能求见一面……”
谢恒心想,秦烨才不会管你这桩事。
秦烨回京荣养,本就是因为惠帝不信赖他,不放心南疆十数万精锐操于一人之手,这才数道圣旨招人回京。
秦烨回京之后一直安心待在府中,一应来往拜帖悉数谢绝,南疆军务也不大管了,正是他对惠帝一番猜疑的最好表态。
若是心腹旧部牵扯上了,又与自身名节有关,说不得还会豁出去辩白一二,可为这明显和定国公府无甚关系的宗室子开脱,图什么?
这少年未必想不清其中干系,只看他去求了东宫一月后才想到乔装混入定国公府,便可知一二。
只是实在没法子了。
谢恒原本无心牵扯,可看少年实在可怜,终究柔和了语气:“你父亲是?孤让人去刑部问一问。”
他没给任何承诺,少年却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猛的磕下一个头去:“臣父庐山郡王谢匡时,求殿下周全!”
谢恒的表情僵住了。
庐山郡王谢匡时?
庐山郡王这个封号,属齐朝王爵中最末一等,并不尊贵,亦无实权,再往下传一代就连王爵都不是了,已经属于皇室边缘人物。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庐山郡王谢匡时膝下只有一个独子,名之遥。
就是原书里,出身落魄宗室,在齐朝大乱之际崭露头角,一番磨砺后终登帝位的主角——谢之遥。
谢恒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规规矩矩跪在他跟前的稚弱少年,略微恍惚。
他到得这里已经一月有余,后手退路留了七八条,练轻功挖密道之余也没忘了每天殚精竭虑的批折子抓朝政,却从没打过谢之遥的主意。
以他这具身体的身份地位,根本不存在托庇于人的可能性。
这是把性命交托在他人的喜好上,谢恒不喜欢干这种事。
可当主角活蹦乱跳的往他大腿上蹦,谢恒发现自己还是心思浮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