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何人喧闹,拖下去杖毙!”
徐善依偎在美人榻上小憩,半梦半醒中有被吵到,她脱口而出的瞬间睁开了眼睛。
恰好看到一只精致的云履从门边收回去。
她的婢女习秋正一脸惊悚地蹲在绣凳旁,欲言又止。
徐善清醒了。她已经不是可以为非作歹的皇太后了,她回到了从前,是一个清美文弱的翰林家小娘子。
“习秋,你这般模样是发生何事啦?”她慢声细语的。
“没。”习秋老实巴交道,“婢子刚刚摔了个屁股墩。”
话虽如此,她满脸都写着“真没想到,小娘子你竟是这种人”。
徐善装没看到,她在习秋的服侍下用了杯茶,娇娇柔柔出了舱,寻到一同来画舫嬉游的女郎们。
三月曲江,欸乃水绿。
画舫的前头,团团簇簇有好些女郎,最当中的是左翰林家的左小娘子。左小娘子正是刚刚所见云履的主人,她微微抬着下巴,正在听旁边女郎的恭维,眸光从向她靠近的徐善身上掠过,不愿意正眼相看。
一旁女郎掩着嘴巴笑了,故意俏声道:“翰林之女,亦有不同。”
哪里是翰林之女有什么不同,分明是翰林自己不同呀。左翰林是翰林学士、天子近臣,徐善的老爹就不行了,在翰林院混了二十年,还是个五品的翰林侍讲,高不成低不就,旁人看在岁数的份上尊称他一声徐翰林。
徐善烟眉笼上一抹轻愁,有些自怜:“我亦知晓我的容貌过甚,旁人难以与我媲美。”
“……你!”
女郎们从未想过世上竟有如此无耻之人,纷纷对徐善横眉怒目。
徐善笑吟吟地看着她们。
她就喜欢这些鲜活的小美人们,一颦一笑多么好看呀。前世深宫待久了,身边的人好像都被吸去了活气,一个个比她还暮气沉沉。
不过她今个儿过来,可是有正事的。
春闱在即,曲江之上,游玩的还有从各地齐聚帝京的士子们。小娘子们齐聚曲江,都有些心照不宣。
远远的,有风流缥缈的琴声传来,行云流水,虚实之间有着说不出韵味的缠绵。竟是一曲凤求凰,画舫上的小娘子们皆露出如痴如醉的神情。
就连左小娘子也不复高冷,微启樱唇,颊生红晕。
帝京贵女大胆开放,对美男子掷果盈车都是稀松平常事,这会儿不约而同发出欢呼。
“崔九郎,是崔九郎来了!”
崔九郎在士子会上以一曲凤求凰惊艳四座,声名远扬,已然成为许多闺中少女的梦中情郎。
这个崔九郎,就是徐善的正事。
上辈子,崔九郎写檄文骂她牝鸡司晨,后来又成为她的面首之一,说起来两个人也有一段相爱相杀可歌可泣的往事。
然可惜的是,他们勾搭成奸之时,皆已老大不小。这辈子,徐善不想嫁给五皇子陆濯了,不想陪那个短命鬼吃苦最后又不得善终,她决心换个丈夫。
崔九郎就很好。俊美、命长、有才,花活还很多,徐善甚喜。
琴声越来越近,一艘华美的双层画舫向她们而来。画舫头前,崔家郎君轻抚瑶琴,衣袂飞扬。
这艘画舫怎地跟前世不一样?
徐善心中掠过一丝疑惑,她来不及细想,就见左小娘子惊呼一声,脚下一晃,将要落水。
就是这一刻!
徐善早就等着了,她啪一下,很快的,猛地把左小娘子怼回了人堆里,而自己身姿翩然、柔弱不堪地往水中倒去。
须臾之间,一道人影从士子画舫的二楼掠下,飞身入水。
这睁眼闭眼之间,发生了这样多的事情,小娘子们都惊呆了。
她们七手八脚地扶住跌倒的左小娘子:“左小娘子,你——”
左小娘子面色惨白。
徐善怎会表里不一如此!
她看起来这般的娇柔,撞她的时候用的力道却那么的大,那一瞬间,左小娘子甚至以为自己被一头蛮牛给怼了。
她缺徐善的假好心吗,徐善在屋里还要把人杖毙呢。然而此刻,周遭诸位小娘子议论纷纷,都在惊讶徐善竟有舍己为人的风范。
“不愧出身翰林,人品高洁,先前是我等狭隘了。”
唯一知晓真相的左小娘子绷紧了唇瓣。
她就稀罕被徐善救吗,徐善这一撞,说不准撞没了她的好姻缘,原本被英雄救美的应当是她呀。
左小娘子哀怨地看向士子画舫,她眸光突然一顿。
崔九郎……崔九郎怎生还在?
是了,她想起来了,救徐善的人,分明是从画舫二层飞身下去的!
救徐善的不是崔九郎,左小娘子苍白的面颊终于有了血色。
士子画舫那边动静很大,从二层的那位郎君下水救人,叫其他人怔住了,不再弹琴作画,紧接着就乱起来了,纷纷要扎猛子下水,然而泅水好的根本没几个。
水上之事,徐善并不知晓。
她完全可以像鱼一样在水中游来游去。
她的爹娘都是江南人,她垂髫之时在水乡养过好些日子,水性很好。前世是太后,她在宫中有大池子,泅水的本事从未生疏过。
但她心怀叵测,于是又是呛水又是抽筋,游刃有余地扮着弱。
前世的今日,是左小娘子落水,崔九郎救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