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庐是中等门客的住处,修竹野篱,柴门半掩,隐隐有鸡鸣犬吠之声。
主卧和东厢都已经住满了人,只有西厢房还余下一张空床①,三个人共用一间卧房,九个人共用一个厅堂。异常拥挤。
据说,这还算好的。下等门客,八个人挤一间土坯房,睡大通铺。想住单间?那是上等门客才有的待遇。
方谧要“挪窝”,先去魏无知的住处拿他的行李。
事实上,他也没什么行李。就一套防护服,和几包草药——道医讲究形神兼治,光治病不行,还得让人恢复到最佳的精神状态。保守估计,栗腹至少需要再喝三天固本培元的方子。他们约定:方谧按时把汤药煎好,每天由大胡子阿家前来取药。
魏无知在书房,捧着一卷竹简发呆。他恰好坐在阳光和阴影的分界线处,绣纹深衣上一片光影斑驳。显得整个人越发清秀,还有一丝纯纯的呆萌。
“竹简拿反了。”
方谧提醒他。
魏无知这才回神,“先生,能不能别走?”
方谧摇头。哪怕他不擅长察言观色,也清晰地感知到——魏倩非常真诚,希望他留下。可惜,正如毛公所言,他来历不明,住在这里,可能会给魏倩带来困扰。要等信陵君亲自决定他的去留。
魏无知起身,腰间的玉环和玉玦轻轻碰撞,发出清泠悦耳的玉鸣声。他从书案上取来厚厚的一摞竹简,递给方谧:“这是《史籀篇》,先生学究天人,却不熟悉俗世的文字,看看这个,应该就知道了。”
故老相传,《史籀篇》是周宣王的太史籀创作的儿童启蒙课本。春秋战国,幼儿识字专用。
方谧接过竹简,整个人都是懵的,并且充分地感受到来自魏倩的沉甸甸的善意,竹简是真的沉,压手。
“多谢。魏倩,你还想学方术吗?”
“想学!”魏无知异常惊喜,行弟子礼:“先生终于肯教我了?”
方谧放下竹简,不紧不慢地提笔蘸墨,将化学元素周期表默写出来,“拿着,尽快记住。下次见面,背给我听。”他长年画符,笔势独特,布局优越美观,给元素表增添了一丝神秘气息。
“这是什么?巫咒?”
墨痕未干,魏无知小心翼翼地捧着,生怕弄花了字迹。
“这是一切炼金术的法则。金银铜铁,都可以提炼。铸造一把像‘湛卢’、‘纯钧’那样的宝剑,也不是难事。”
方谧:不是我说,栗相国给的马蹄金,纯度太低。目测一下,含金量也就70%左右。炼金一道——七成金青、八成金黄、九成金紫、十成金赤。
魏无知一脸崇拜:“先生好强。”
方谧伸出魔爪,把他的头发揉乱,故作严肃:“独门秘术,不要外传。”
魏无知正色道:“无知保证,这是先生和无知之间的秘密,谁问都不说。”
方谧用麻绳将《史籀篇》的竹简捆好,提在手上,回到草庐。
舍友都不在。
方谧找管事的领了被褥,看时间还早,他打听清楚集市的位置,直奔目标。
先前,方谧为栗腹解毒,赚得一镒黄金。找到邯郸集市,他先将黄金兑换成铜钱,定做了一只炼丹炉。又买来药箱、药杵等工具,外加一批药材。
邯郸的菜市,车马多,行人也多。街道不及时清扫,空气中漂浮着一股子马粪、牛粪、驴粪,鱼腥、污水、烂菜叶混合的气味,堪比生化武器。
屠夫杀完猪,就蹲在井栏边洗刀、洗手。人打水,马喝水,也都在同一口井。井边污水、血水横流,一脚一个泥坑,卫生状况堪忧。
方谧打消了买菜的念头,再次返回药铺、店铺区。这边不售卖食材,相对干净一些,人也少得多。
药铺和酒肆之间,有一条死胡同,没什么行人。方谧艰难地背着三大包药材,走到墙根下,看没人注意这边,就将所有的物品都收入空间家园。然后,他再换一家药铺,继续买药。反复三次以后,药材的储备量已然十分惊人,够用很久。
天色尚早,方谧在古代集市的生活用品区闲逛,看什么都新鲜。
他被精巧的木头玩具吸引,和几个孩童一起,围在墨家弟子的小摊位前。貌似只有小孩子才爱玩这种会跳的木头蟾蜍,会飞的木头鸟。
方谧略微有点尴尬,可是,他也好想要。
他正难为情,后背上陡然被一只小手拍了一下。他愕然回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扎着红头绳的小女孩,被母亲抱着,倚在母亲的肩头。这母女俩加在一起,高度就只到方谧的后背。看来是他个子高,把这对母女给挡住了,小女孩不乐意,直接拍他一掌。
方谧自觉地朝旁边让了让。
墨家弟子掩嘴偷笑,他长年做木工活,手上有很多细小的伤疤和冻疮。
方谧移开目光:还可以做点冻疮膏。
墨家弟子瞄他一眼,“少年郎,你是第一次来邯郸吧。这种小玩意儿,别的地方可没有。这是墨子亲传的手艺,天下仅此一家。”
他说着,拿起一只木头鸟做示范——拧紧机扩,鸟头朝天,一松手,木鸟直接一飞冲天。很快,又掉落下来。
方谧跃跃欲试,捡起木头鸟,学着墨家弟子的动作,像模像样地上紧机扩,放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