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垂目片刻又望向顾王妃:“王妃这话还真不敢当。长公子这一次在郴州前军中迎战北戎,前后一共中了四箭两回垂危。荆阳夜战的时候伤口几乎全然绽裂,又添了两处刀伤。皇上的恩典赐了碧山别院想来也是天恩浩荡,皇上想着碧山的温泉对长公子的伤口好些。回来的晚了,没能给您寿宴多尽些心力是我们的不是。但若说长公子是贪图安逸才晚归王府”明珠站起身来,“这个罪名,长公子担不起我也担不起。”一字一句缓缓说出来,整个花厅都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都转向了顾王妃和明珠。
在京中交际了数十年顾王妃还是头一次陷入这样的尴尬情形。予钧在郴州力战苦战文武百官人尽皆知。不管在如今的夺嫡情势中站哪一派或是待玄亲王上位之后更看好长公子还是四公子,绝对没有人能否认予钧在郴州的战功与辛苦。
更何况,如今的予钧还是手执羽林营,兵权掌控大半京城、简在帝心的上将军。
明珠一字一句的分辩之中,并没有一个字指责顾王妃。然而就是这样的清淡口气提起予钧的惨烈伤势就更显出予钧是如何尽忠力战、只作寻常。在这种情况下调养个二十天实在不算什么人皆道伤筋动骨一百天,更何况予钧这样严重的伤势。
众人不知不觉中望向顾王妃的眼光便复杂了些,身为继室王妃不待见原配嫡长子实在是太常见的情形。但予钧是舍身为国,保卫郴州其实也就是保障了京畿的安全,如今虽然重归太平,但三个月前荆川失守、人心惶惶的情景犹在眼前,这一转眼顾王妃就将予钧的重伤调养说成了风花雪月?这实在是下作的有些过了吧?
静了片刻,场面实在尴尬,顾王妃只好自己再干笑两声:“是母亲失言了,我原不是这个意思。长公子在别院调养自然是应当的,哪里就说的上罪名了。你们夫妻恩爱,本就是极好的。”
明珠又扫了宜华郡主一眼:“宜华妹妹年少却能干的很,今日辛苦了。但兄嫂的事情不该你过问,有些分寸还是要把握些。”
此刻厅中犹自十分安静,众人几乎是本能地将目光又顺着投向宜华郡主。
宜华郡主到底还年少,登时便红了脸,却没有顾王妃自己转圜的能力。还不待顾王妃开口缓颊,便自己先受不了这种又羞又气的压力,一跺脚便跑了。
明珠侧脸望向澄月:“跟上去看看,天晚了,别让郡主磕着摔着。”澄月领命去了,顾王妃自然也叠声打发人去找宜华郡主,同时不免又看了一眼明珠:“宜华还小,大少夫人也,哎。”秀眉微蹙,还是忍了下去。
明珠竟然觉得有三分好笑,顾王妃这样楚楚白莲的姿态竟是时时都在用,即便此刻玄亲王本人并不在场,居然也能这样就梨花带雨了。
“正是因为宜华还小,她才更不该当着这样许多的长辈议论长公子,那是她的长兄。”明珠直面顾王妃,一瞬间眼光锋利如刀,随即转过身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语气也重归柔和,“王妃爱惜郡主,慈母之心,殷殷可贵。我也明白,今后必定不再说郡主了。”
这“慈母之心”四个字实在用的犀利,厅中的气氛又在微妙起来了。顾王妃也有些无言以对,倒是恨不得明珠赶紧回去长风居了。
偏偏明珠这次坐下,并没有要早走的意思,只是大大方方地侧头吩咐白翎:“跟长公子说一声,我还要晚些回去。叫人将长公子平素用的汤药赶紧预备上,行针的郎中也安排一下。”
女眷们的闲谈终于重新各自开始,又足足坐了小半个时辰,宾客们才随着前庭宴席的结束而纷纷告辞。待客人走了差不多一半,明珠也起身告退。这时候的顾王妃笑容已经恢复了先前的模样,只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慈爱含笑地应了。
晚间回到长风居,明珠便将与顾王妃的这一场小冲突向予钧提了提。
予钧不由微微皱眉:“这是何必?当着这样许多的宗室女眷,终归对你名声不好。”
明珠进净房试了试浴桶里的热水:“水温倒是还好,只是到底不如在碧山。”又回来给予钧更衣,将他的外袍解了挂起来,“我原也不想跟王妃多说什么,但那话我实在忍不得。字面上是没什么,含在背后的意思还不是讽刺你贪图安逸?关了门在背后她愿意说什么就说什么,当着这许多人,她不愿意叫人削她的面子,如何就能随意把你的颜面放在地上踩?”
最后一条带子解开,予钧便只剩了一条单裤,精壮的上身在此次郴州战后又多了七八道伤痕疤痕。明珠伸手摸了摸那个离他心口最近的伤疤,咬了咬唇:“你在郴州前线上流血流汗,才有京畿的歌舞升平。她怎么敢,怎么有脸面讽刺你,我就是听不得。”
予钧握着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上:“我就知道,你会与王妃冲突,肯定是为了我。”
明珠抬头去望她:“若是他们说我呢,你能容下么?”
予钧唇角一扬:“那得看是谁。若是顾王妃么,哼哼。”
明珠伸手又抚了抚他其他的伤痕:“若是王爷说什么,咱们就暂时忍了吧。你别再伤着了,你的身体要紧,我心里也受不住。”
予钧点点头,牵着她的手便往净室里去,又试了试水温:“咦?这有些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