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想，这不会就是传说中的断头饭吧？走之前让她吃顿好的？
果然，第二天回家，秋露浓被堵在门口。
老鸨抬起她的下巴，擦干净脸，左看看右看看，又把狗啃似的刘海掀起，终于是满意的起身。
秋露浓警觉。
她对着镜子仔细观察过自己，这小姑娘和自己之前有五、六分相似，眉目精致，实在不像是这粗野人所生的。
当晚，秋露浓被连人带被子，打包扔进天水阁。
天水阁，益州最繁华的青楼。
秦父收好银子，咳嗽了两声，摆出一副长辈的威严，“今年入秋，你弟弟就要入私塾了，这可需要一笔大钱。你身为长姐，十四了，也该给家里分担压力，为弟弟和我们一家人着想。你去天水阁干活，工钱正好能让啊仁去念书，等过个几年，啊仁考上学了，能去仙人那修道了，那每个月的月供都够我们一年吃喝了。”
秋露浓震惊，“所以你就把我卖给天水阁？”
“放屁！怎么能说是卖呢！我们怎么会做这种卖儿女的勾当！”秦父怒斥。
秦母站在后面，垂头，默默抹着眼泪，“我的儿啊，哪有父母不心疼自己孩子的。你啊爹这样想，也是为了大家好，你去那里，只是做丫鬟，吃的住的和官家小姐一样，再也不用受苦了，等过个几年，你啊弟考上学了，出来了我们再一家人幸福过日子。”
虽然这样说的，可是真的会幸福吗？她心里也没底。
在一起的时候，真的有感到过幸福。
秦母的声音越来越小。
秋露浓在后门，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冷幽幽的盯着他们两。那眼神丝毫也不像记忆里那个沉默寡言的孩子，陌生冷漠，一片清明，亮得像泛着寒意的刀。
“你们是在骗自己，也是在骗我。”她歪了下头，表情竟是有点想笑，“每年能进学考的人有几个？凭什么觉得啊弟就能入选？就他那个连字都没我认识得多的脑袋？”
“你们以为我不知道吗？村子里的王媒婆，之前在家门口偷偷摸摸看过我好几回。你们早就想着给我找户人家嫁了，后来一直没声响，是彩礼没谈够吧？思来想去，还是没天水阁给得多。我这个秦家的女儿，他的亲姐姐，在你们眼里最大的作用，就是用自己的一辈子，换一个秦仁去私塾的机会。从头到尾，你们没觉得我是你们家里人，就是因为我是一个女孩！”
秦父起初呆愣，然后迅速张红了脸，“放肆！谁教你这样恶意揣度父母的！”
“还有！”秋露浓突然扭头，直直的望向自己母亲，“母亲，你说爱我。你爱弟弟，也爱我。所以对我们都会是一样的。是的啊，他有吃的，你也会偷偷留我一口，可是其他的了？到了这种关乎以后一辈子的事呢？到了这种时候！就是他去念私塾，我被卖去天水阁？你就是在骗自己！在安慰自己！”
秦母的眼梢还挂着泪，她本来就比同龄人苍老，此刻更是憔悴惨白，“你怎么能这样说呢。啊珑。怎么能这样伤母亲的心？我又怎么会不爱你！”
“只是几百年都是这样的，世道都在这样的啊。”
... ...
天水阁灯火通明，后门有贵客的小厮和龟公经过。
天女幽风情的靠在庭边，艳光如刀，摇扇这个动作在她这美得仿佛能入画。
庭外小道，少女在门口踱步，思考了一刻，然后慢悠悠的往里走，视两旁龟公为无物。
转角处，两人对视。
天水阁内阁颓靡暧昧，后院却寂静冷清。
而脸上茫然带着冷漠的少女，下一秒，恍然若失神一般，直勾勾望着天女幽，“仙、仙女。”
听完了全部过程的天女幽一愣，以扇拂面，轻轻笑了起来。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好看的人呢。”说这话的人，头发枯黄，刘海像狗啃似的挡住了大半张脸，麻布衣服上补丁叠着补丁。她瘦小灰暗，毫不起眼。
寻常人在天水阁，只会自觉丑陋和痴迷，而她认真看着天女幽的眼睛，毫无自愧，行为举止坦然。
有侍女从庭院疾步而来，说，“小姐，王大人和周大人找你。他们刚从长安面京归来，风尘仆仆的，在楼上喝酒候着小姐，说是想念小姐的琴声了...”
侍女低头见到少女，训斥道，“哪里来的乡下人也敢和小姐攀关系...”
身后观望的龟公急忙上前，拦着少女，低头陪不是。
秋露浓心说，我这迷妹戏份还没演完呢，就被人连拉带跩拉扯到一旁。
天女幽微笑站在原地。明明秋露浓脸上一片黑一片灰，半张脸也看不清，她却说，“你这新来的，倒是个美人胚子，叫什么，今年几岁了？”
“我叫秦珑珑，今年十三了。”
“珑又是哪个珑。”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的珑。”秋露浓答。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天女幽看着她，低声又重复了遍，夜色里似乎短促的笑了一声。
王大人和周大人是益州很重要的官员，婢女在一旁等得焦急，又不敢催促天女幽，只得不停瞪着新来的乡下小娘子。
两人一问一答，话题似乎都问完了，平凡无奇，看不出任何倪端。
龟公在后面擦着汗，只等着天女幽一走，就赶紧把这个新来的绑走。
临走前，仙人似的天女幽顿了一刻，摸着秋露浓的头顶，附身在她耳边说了一句。
天女幽轻柔的抚开秋露浓额前黑发，那双清冷又千娇百媚的眼睛，眼角上扬，直直的望向另一双眼睛。
秋露浓的睫毛很长，眼睛圆得带了点稚气，瞳孔黑得发亮，对视时又觉得是一潭深水，里面有暗暗的水波纹跳动。并不像一个孩子。
天女幽重复道，“世道如此，那便是对的吗？”
——那是秋露浓方才说过的话。
... ...
身影远去，龟公问，“刚才小姐和你说了什么。”
“她说......”少女不再看天女幽，抬头望着高耸精巧的阁楼，前方灯火明亮，“幽娘子夸我很有天赋，以后一定能继承她的衣钵，把天水阁做强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