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仆们记得,两百年前开始,王祁两家间的气氛就是这般。
好像就是从祁知矣步入大乘期,成为当今第一人起。
此前,王氏虽然有提防,但并不认为祁家对自己的位置能有任何影响。
有时候,人对于远弱于自己之人,反而更加包容。
房间里很多人。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作用。
有人来这只是混洗视听,让人分不清究竟是家族的意思,还是他的意思。
但更多的是真正为家族利益而寸步不让的说客,中间夹杂一些单纯是来见世面的年轻后辈。
这种场合,家主一般是不需要说话的。
可现在到了必须要开口的时刻了。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有些人心中升起——交恶需要理由,撕破脸面需要契机,那这会是那个“契机”吗?
有人愤怒,有人隔岸观火。
诧异,不安,蠢蠢欲动,瞻前顾后。
这一片混乱的沉默中,有人低声骂了一句,率先冲了出去。甩开宽大的袖袍,捏个了诀,他御剑飞向山下。
那是与王霭交好的表兄长。
“尊上,连手下的侍女都如此不凡,敢从王家府邸里虏走世家嫡女。”王家代理家主阴沉的挥手,稳住场面。他阴阳怪气,面色一片阴翳。
屋内的阴影中,祁知矣平静的坐在长桌尽头,几缕阳光直直落下,月白色的衣袍折射光亮,熠熠生辉。
他淡淡的说,“这人界真是安宁太久了,许多人虽有一身修为,却是忘记了怎么用它。”
这是在说王家没用啊...
一群修为高过侍女之人,却没人能阻挡她。
“你!”王家弟子拍案而起,面色涨红,紧接着又是一声更响亮的声音。
王家代理家主抚掌拍桌,坐在门前,怒视屋内每一个祁家子弟,“那就希望,那丫鬟能再次从王家弟子手中逃过了!”
祁知矣抬眸,撇了他一眼。他起身,从那抹阳光中穿过,阴暗交错,那张清俊的脸被染上一层淡淡金色,宛若谪仙。
他衣袍舞动,远远传过来一句,“随便。”
...
“他就这样走了?!”侍卫长有些诧异,“六小姐可是他未来的道侣......”
“谁知道那些大人们都在想些什么呢?祁家那位家主,也不像是会有尘世间情感的人。王家已经用传声符通知老爷子,获得了“太乙”的权限......不过应该用不上吧,不到最后一步不会用这个,对付一个人而已。”
不管再怎么超出预料,那也不过是个炼气期,不过是个人类罢了。
——王氏这种延续上万年的家族,最核心、黑暗的武器,是用来对付真正的魔族和妖物的。
两人都松了口气。他们站在夕阳下的寰宇仙山上,遥望山下。
“这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啊。这就是我和你说的,大家族之间的刀光剑影,落在了我们小人物身上。”侍卫长说,“即便扔下的是一粒尘埃,砸到我们身上,也像一座山一样。他们有时候需要一把刀,有时候只要一条命做借口。”
太阳落到山腰,云雾被染成橘红。
离开前,活了也快一百多年的男人有点惋惜。
“肯定是活不了,可惜了啊——若是生在世族,长大后估计会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 ...
押着王霭走到半山腰,秋露浓在她身上仔细摸了摸,掏出来的法宝全往自己身上揣。
在王霭震惊的视线中,秋露浓不好意思的收回手,讪讪的笑了下。
“不好意思啊...最近太穷了,没忍住。”
王霭:......
“走之前,我要向你打听一个人。”秋露浓就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随意的问,“你知道王行之吗。”
一路上,王霭像个安分守己的乖巧人质,几乎没怎么说过话,这下却沉默许久才开口,“你问这个干嘛?”
“你认识他吗?”王霭问。
“不认识啊。”秋露浓吊儿郎当。
“我的母亲,是上一任王家家主的三女,而她的弟弟,就是王行之。我是我父亲的遗腹子。我母亲只生育了我一个女儿,然后,在听到了我舅舅去世的消息后,也因突如其来的旧疾而亡故。”
王霭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任何情绪,就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
看不见身后秋露浓的表情,王霭在一片沉默中抬头,见到森林环绕的一小片天空。
从她记事起,王行之就是王家中隐晦难言的避讳。这个遥远而奇异的长辈,就仿佛是史书中被各种笔触描绘的奇形怪状的人物,难以窥见其全貌。
不论是谁来问,王霭都不会这样轻松告之。
但是,快要死的人除外。
余晖洒满随风舞动的翠绿树叶上,簇簇作响。
森林里惊起一行飞鸟,在低矮云层间被夕阳染成绯红。
骤然间,划破空气的尖锐声响起。犹如广阔树林中一抹细小、轻微的插曲。
王霭伸手,抚摸自己颈间的伤口。
虽然这样走了一路,剑刃堪堪挨着她的脖颈,却没有划破肌肤,只留下一道压痕。
如果是钝得生锈的刀,也能理解,可那偏偏是轻松便能斩断流水的“水东流”。
这惊人的控制力。
“她确实很厉害。”王霭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