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雀对司朝的印象,着实称不上什么好。
她看得真切,即便他脸上挂着笑容,可那双寒潭一样的眼里,杀意张狂。
如今回想起来他的眼睛,她的心仍不由自主地砰砰直跳。
她忽然想到司朝说的那句话。
司朝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好得很。”
自然是好得很,她父亲教她探敌术,会有哪里不好?
可总觉得这句话不大寻常。
到底哪里不寻常?
阮雀翻了个身,想不出什么所以然。
天蒙蒙亮的时候,她发觉眼皮有些沉,不知不觉缓缓睡过去。
翌日天一亮,成福便来请安了,连连告罪,只说昨夜实在凶险。
阮雀谢过他关心,笑道:“不碍事,昨夜多亏庞大奶奶来了我这里,庞大爷救她的时候,顺带将我也救了,只损了两辆车,我身边的丫鬟收了点轻伤,不碍事。”
成福只念阿弥陀佛天爷保佑。
如此寒暄过后,两人便说起地租子的事。
成福斟酌着道:“奶奶看可否能再减下一成,共减个三成。如今世道这样乱,我们若是不存些银钱傍身,当真是没活路了。这天下可不知还要乱多久。”
阮雀笑道:“昨夜遭贼的奶奶是京兆尹家的,你放心,京兆尹不会善罢甘休。不出两三日,百望山这伙贼人一定伏诛。至于退租一事的缘起……你可知道,你们口中的那位阎王,正是我们家二爷的小舅舅,便是再如何,也祸及不到顾家来的,你们端着顾家的碗,自然也祸及不到你们。”
“这……”
成福显然被她说动。
屏风后头,阮雀轻理袖口,乘胜追击:“你若是还是不放心,这样,我从府上拨些好手过来,日夜巡逻这一片,若是有朝一日当真事发,他们便护着你们逃命去,若是没有,权当防山贼了。但这地租子,两成已是我的诚意。”
成福略一沉吟。
他今日代表庄上的农管主事而来,此时将阮雀说的利害关系放在心里盘算过三四番,终是应了声好。
阮雀抬抬下巴,白鲤立刻拿出一个双蝠云纹绣样的蜀锦钱袋来,放到他手上。
成福不明所以接过,便见阮雀在屏风后头抿了口茶,听她道:“这些银子你拿着,要说服旁人,还得是现成的银子用处大。我知道你的难处,大家都是过日子,还劳你多费心。”
成福受宠若惊,忙起身来,千恩万谢,只说一定尽力。
这桩事情到这里总算告一段落,料理得宜。
阮雀本该立即回去,可她一想到要回顾府面对顾廷康,面对傅琼华的诘责,便觉得有些懒怠,故而以马车损毁的借口,在庄上多停留了两日。
直到顾家家主顾诚亲自打发人来叫,她再不好推脱,才启程动身回去。
顾家回镧京的马车经过庞家地界,阮雀掀帘远眺。
庞家的庄子事务积弊已久,刁奴欺主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眼下可比顾家的要难料理得多。此刻庞邺正带着四名寒甲卫,将那群刁奴围在中央,不知道预备做什么。
栾娇娇受了这群刁奴不少气,此刻站在庞邺身后,扯着他的袖子,时不时冒头踮脚,气势汹汹说上两句,找回平日被欺负的场子。
阮雀看着她和庞邺的背影,缓缓勾起唇角。
她放下帘子。
目光微垂,笑容落寞。
白鲤问道:“姑娘不过去打声招呼吗?”
阮雀又掀帘子望了一眼,“不必,有人护着她。我回去的消息,也早打发人告诉她了。”
车马辘辘,一路风尘仆仆,从镧京东城口驶入永定大街,人声立时喧闹起来,久违的市井气息扑面而来。
马车是金蝉亲自赶的,纵马技术高绝,行进平稳。
忽而听见“吁”的一声,马车缓缓停下,便听金蝉往里微靠,隔着帘道:“奶奶,前头有人拦驾。”
说着,拦路的那人走近前来。
金蝉眼神提防着,俯身将她手里的信接过。
“奶奶,是封信,没有署名。”金蝉将信递进来,一边又问送信的丫头,“谁叫你来的?”
那丫头缩着脖子,脆生生答了一句:“我们娘子叫我来的,还请顾二奶奶一定赏脸。”
话说完,她便转身跑了,生怕再晚一刻,阮雀就要不答应似的。
阮雀展信,里头是整齐的簪花小楷,运笔说不上登峰造极,可也看得出来是特意习学过的。
信里字字句句都述说着歉意,说那日顾府私宴,她不该迷路,不该慌不择路一不小心闯进顾廷康怀里,后又难以推脱地行了男女之事。为表歉意,她恳请阮雀到春华园看戏,说要当面致歉,还写说她知道如何才能治好阮雀的父亲。
落款是缠丝。
阮雀知道她。
镧京城春华园的大红角儿,妙音婉转,水袖善舞。
折起信纸,玉葱一样的手指,将信塞回信封里。
“金蝉,去春华园,瞧出戏再回去。”
原本,阮雀是瞧不上缠丝这一手鬼蜮伎俩的。
她虽没有经历过内宅争斗,可她祖母成安郡主是深宅内院长大的。祖母常说家业太大,后宅里就难免有人心怀鬼胎,狐媚争宠的有之,设计陷害的有之,更有蛇蝎心肠的,直接使个毒计将人迫害死,那也是有的……
阮雀自小被她祖母抚养长大,听她闲话时说起过这些。
眼下这个缠丝,明着告罪讨饶,实则是换个方式叫她知道这件事。晚些见面,只怕缠丝要变着法儿地,让她这个掌事奶奶贤良大度地将人容下,再叫接入府里去,给个正经名分。
阮雀心里有数,仍到春华园去这一趟,只为了缠丝最后的那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