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的是,我在学校的招生办谋到了一份兼职。这份兼职的内容简单到匪夷所思,就是复印资料和用碎纸机碎不要的资料。为此,学校每小时支付我5.4美元。可惜每周最多只能上5个小时的班。
每周26美元,一个月104美元。这几乎是我父母一整年的工作积蓄了。可这样的攒法,依然不够我凑够暑假的住宿费和餐费钱。
雷马坡孤零零矗立在半山腰,没有交通工具,我连出校门都困难,更不可能打工了。虽然知道焦虑于事无补,我仍旧不可避免地经常陷入焦虑。焦虑常常让我夜半醒来,再也无法入睡。
有一天照镜子,我发现我左边太阳穴那里,已经长出了几根白发。我才19岁!
跟这些实际的经济压力相比,上课听不懂、无法用口语跟别人交流,已经不算什么了。不勤工俭学、不上课的时候,我就去图书馆。对着英汉字典查课本上的生词。学业虽然举步维艰,到底有望克服。
我住在一套类似两室一厅的宿舍里,我和隔壁室友共用一个客厅、一个简易厨房和一个卫生间。听上去很奢侈,住在里面的感觉却如同住牢——永远一个人,室友像是个传说。
打开宿舍门,朝门廊上张望,间间都房门紧闭。
猛然置身这样注重个人隐私的环境里,像是进入了情感沙漠。我像是一个溺水的人,发疯地渴望得到人际互动回馈。
有一天,我实在寂寞难耐,就刻意留在客厅。等得我昏昏欲睡,终于见到我那如同隐形人的室友。
他是个从丹麦来的留学生,长得跟我不相上下得高,而且也很瘦。他也顶着一头深色的头发,而且头发比我舍不得理发钱而长长的头发还长。他笑嘻嘻地跟我打招呼,听我说我日日孤单一人待宿舍后,大包大揽地说要带我混兄弟会。
我追问他什么时候?他说晚上。我想,可以接受。毕竟那时候我到雷马坡已经四个月,马马虎虎能听懂老师上课在说什么。当时春暖花开,我越发像一个流窜在校内的身只影单的野狼。为了恢复身上的社会属性,我决定跟他去混兄弟会。
第二天是个周末,我等着室友来叫我。我都睡了一觉,他才来敲门。原来他说的“晚上”,跟我想的“晚上”,不是一个概念。
晚上11点,我揉着惺忪睡眼,跟着只见过两次面的室友混兄弟会。去的路上我很激动。兄弟会的房门一朝我打开,我就腿软了。我没有办法用华丽的词藻描绘那种乌烟瘴气的场面。人人都在大笑,人人都在酗酒,人人都在吹牛。搞不懂他们怎么那么幼稚。
我待了半小时就离开了。
这就是我的在美国的半年生活缩影:忧愁长伴,寂寞长随,前途未卜,幸好也有些微的苦中作乐。我计划向学校申请增加工作时间,希望学校能答应,好避免暑假时流落街头。祝福我吧!
挚友:礼刚
1991年5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