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他跟哥哥讲起外公住小窝棚的事,哥哥拍着他的肩膀,劝他:“别太多愁善感了。
我今天跟婷婷去肇家浜北边的嘉善路上看她外婆,好家伙,一条路上都是窝棚,窝棚把路都堵严实了。人家日子不也照过了?
当年皇帝没有喝过氯气消毒的自来水,没有睡过席梦思,没有吃过雪糕,没有用过电话,不也过得挺滋润?
痛苦来自于对比。不对比不就行了?”
不得不说,哥哥朱盛中天马行空的劝说,竟然发挥了奇效。朱盛庸不再钻“外公竟然晚年流落到睡窝棚的境地”之牛角尖。
外公招聘来的小叶,反倒睡在了之前外公睡的家里。
小叶是外公花钱聘请来的,但更像是给小阿姨一家做保姆的。小阿姨本身是个孝顺女儿,可架不住枕头风。日子一久,就会习以为常。
这天,朱盛庸来到外公的小窝棚,他一边往外拿给外公买的奶油小方,一边喜滋滋问外公:“阿公,听说你的补偿房要下来了?”
“嗯。”外公接过奶油小方,很珍惜地小口吃起来,一脸满足。阳光从木板缝隙里斜照进来,窝棚内的光线一道一道的。
“外公知道的?”
“知道……好多年了。”
“好多年?”朱盛庸听糊涂了。外公住小窝棚,明明才是这半年的事。
“对!是当年公私合营的补偿。好多年前,政策下来之后,工作人员就来跟我协商过补偿方案。因为双方无法达成一致,一直没有谈妥。估计现在又有新政策,要求尽快完成这项工作。”外公虽然90高龄,头脑依旧清晰过人。
“补偿得太少?”
“不是。”
“那是什么?”
“他们只肯补偿成居民住房。可他们收走的是厂房!我要求他们补偿给我能经商的门面房,他们不肯同意。”
朱盛庸望着气鼓鼓的外公,说不出话来。
回家之后,朱盛庸将之专属给妈妈。显然,妈妈是早已知情的。
“你外公都90岁了,还想着做生意,真是魔怔了。”妈妈点评道。
下一回,朱盛庸又去探望外公,发现外公竟然没有睡窝棚,而是睡回了之前的砖房内的房间。
小阿姨笑容满面地接待朱盛庸,如释重负地感慨,说小姨夫突然想通了,不应该迁就小的,让老的受委屈,所以又请外公住回他原来的房间了。
外公端坐在木头床上,一副看穿人情冷暖、不悲不喜的淡泊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