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嫣家就在金山,她的父母就供职于中国石化,她相当于金山石化职校最正统的子弟学生。像她这样的子弟学生,是没有拒绝统一分配的先例的。
朱盛庸可以想象,一毕业,冯嫣势必会留在金山工作。到时候他和她被迫异地,只怕恋情难保。
他很喜欢冯嫣,可到底没有喜欢到愿意为冯嫣舍弃前途的份上。这使得他更难提前跟冯嫣说他想放弃统一分配的事。
嘴巴几次蠕动,什么也没有说出来。看着朱盛庸为难的模样,冯嫣气极反笑:“好啦,我不为难你了,你快走吧,车都要开了。”
握了握冯嫣的小手,朱盛庸转身上车。
破旧的汽车灵活地开出简陋的金山汽车站,朝北边的上海市区驶去。
往事如烟,在朱盛庸脑海里飘荡。
他们这一届“外事秘书”专业,是第一届,只招了一个班,还专门配备了外教老师。过去的这三年,他确实因为这个专业和外教老师,英语实力大为提升。英语成了他不折不扣的优势,他甚至可以和李礼刚在信里飚英文讨论复杂问题。
他还记得初见冯嫣时的情形。冯嫣站在女生中,卓尔不凡,纤细的腰身不盈一握,束在一条大红百褶裙里。她笼着一个黄色带蓝色星星图案的发卡,头发披在肩头,回头一笑,令最明媚的阳光也黯然失色。
班主任刘老师同样令人难忘。刘老师第一次走进教室的时候,是肚子先进的教室,胡子刮不干净的样子,镜片也永远模糊。正是地理老师刘老师,用眺望诗和远方的模糊目光,激励了他向往丰富世界的内心……最终导致他现在的不安分。
思绪从回忆中拽回。
朱盛庸开始思索他即将面临的困难。
补齐学费需要交2700块。据他所知,他父母当年的月工资大约350元,除去生活开销,一个月能积攒下100块,已经算很节约了。这样下来,一年也不过是攒下1200元。
2700块,是在不生病、没有任何意外花销的情况下,攒两年半才能攒到的数字。这一定是一个让爸爸肉痛、心痛的数字!
只怕困难还不止是钱的问题。包分配,分配进大型国企,在爸爸眼中一定是铁饭碗式的存在,意味着一辈子的安稳与保障。他要提出自主择业,爸爸一定觉得他疯了吧?
家里虽然有哥哥朱盛中大专毕业后自主择业的先例,但在父母眼里,他和哥哥向来没有可比性。
哥哥考入大专,是马失前蹄;他考入大专,是佛祖保佑。
哥哥大专毕业自主择业,是天高任鸟飞,是海阔凭鱼跃;他大专毕业自主择业,是不知天高地厚,是痴心妄想。
“唉。”朱盛庸重重叹口气。
窗外街景渐渐从农田过度到稀疏的建筑,建筑渐渐稠密高大起来,上海市区到了。
如今,朱家已经从南市区10平方米的小家,迁移到了徐汇区的二室户。外公终究同意了公私合营补偿方案,他的5个子女都因此受惠,各分得一套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