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躺在床上,双目浑浊,脸颊凹陷,手上皮肤干燥,摸上去,像生了一根根的小刺。
朱盛庸每逢摸上外公的手,内心就激荡不已。就是这双手,靠着机修,靠着小发明,日夜不停地干,终于干出一片天地。可在夜以继日的劳作中,却错失了和子女的互动。
两个在外地的舅舅,借着路途遥远,几年不来看外公一次。大姨妈不来还好,来了就哭诉在家时遭受了父母狠心的忽视,以至于人到中年了回想过去还觉得委屈。妈妈比较克制,言谈举止间似乎怜悯外公,却比大姨妈还冷情,她一次也不肯去小阿姨家看望外公。
幸好还有小阿姨!
外公的感冒总也不见好。西药吃了一瓶又一瓶,外公从不厌烦。他的求生意愿很强烈,龙华医院配的像泥浆一样的中药也吃了。可感冒总不见好。肺部呼吸的声音像鼓风机。
朱盛庸向妈妈提议带外公去医院做一次肺部检查,妈妈推三阻四,最后坦言,要小阿姨和小姨夫做这件事才合适,“毕竟住在小阿姨家,她贸然带去医院,好像在谴责小阿姨照顾不周一样”。
不懂人情世故的朱盛庸听来,似乎有道理。
朱盛庸委婉向小阿姨提议,是不是应该带外公去医院做一个肺部检查?小阿姨一脸恍然大悟,马上应诺,说周一就带外公去中山医院。
下一次朱盛庸去小阿姨家看望外公,询问小阿姨中山医院看得怎么样?小阿姨就吱唔起来,目光也躲闪起来。朱盛庸便不忍再追问。可以想象,小姨夫一定找了这样那样的借口拒绝了小阿姨。
他的个人账户上还有700块,原本有971元,恋爱花销、招待冯嫣父母和交通费用去了不少,700块,应该够给外公看一次病吧。
朱盛庸坐在外公床头,摩挲着外公的手。恰巧桌上有管凡士林,他帮外公的手擦了一下。
“阿公,我今天带你去医院看感冒,好不好?”
外公将目光移向朱盛庸,那目光好像也有重量,移起来有些费力。外公连讲话都明显费力了:“阿公老了……阿公时候不多了……”
“不是的!阿公只是感冒了!我今天就带你去医院看感冒!”
上楼的时候,看见楼下停泊了一辆黄鱼车。朱盛庸用目光掂量了一下,年迈缩水的外公体重不重,他肯定能背得多。与其指望外公的子女,不如指望他自己。
说干就干。
朱盛庸走到外间,问刘溪是否知道楼下的黄鱼车是哪个街坊的。刘溪是个内心玲珑、嘴巴乖甜的女孩,跟街坊邻居见面都会打招呼,阿公阿婆大妈妈大伯伯叫得很热络,社会关系很融洽。
“知道。是一楼一家爷叔家的。小哥哥想借黄鱼车?”
“你帮我借。我想骑它载外公去医院看病。”
“好耶。他们不给外公看病,真的好过分。”刘溪一点不维护她的父母。是了,她打小就对她父母偏心很有看法。
刘溪去一楼借黄鱼车,很快上楼,比了个ok的手势。朱盛庸便摊牌跟小阿姨和小姨夫说,他今天就要去带外公去看感冒。
小阿姨一脸赞同,转身就去帮外公换出门衣服。
小姨夫吭哧半天,心虚气短道:“最近买了一个镜头,家里没钱了……”
“我有。”朱盛庸平静地开口。
冯嫣不便开口说话,一直安静地旁听。
外公换好衣服了,即使在人搀扶下,走路也很困难。朱盛庸蹲了个马步,众人扶持着,他背上了外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