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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前边儿的麻烦您让一让啊!车来啦”
叮铃铃一阵脆响,宋诗意按着车铃、骑着辆破破烂烂的自行车往人群里见缝插针不时伸长脖子吆喝两句。
有人不满地回过头来:“就你赶我们不也堵着”
话说到一半,看清骑车的人是个年轻姑娘黑眼珠里淬满了笑也便作罢,不吱声了。老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宋诗意也不生气笑吟吟地指了指车把手上挂着的塑料袋里面装着热气腾腾的炸咯吱,“刚出锅呢,再捂着就该软了。我家就在前头劳驾啊,让我过一过。”
那人往一旁挪了挪,宋诗意蓦地笑起来轻快地骑了过去头也不回地朝身后摆摆手“多谢啦!”
周末的国子监大街永远在堵车。外地的游客、本地的师生全都紧赶慢赶着来观摩这古老的学府遗址盼着沾沾老祖宗的光。
宋诗意的家就在国子监大街里头经过国子监大门往前走几步,老树底下、灰墙之上挂了块脱漆的牌子,红底白字,上面写着:箭厂胡同。
刚骑到胡同口,裤兜里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宋诗意赶紧一个急刹车,单脚点地支着车,掏出手机一看,立马就蔫儿了。
她长叹口气,对着屏幕看了好一会儿,盼着那头的人中途死心,可对方极有耐性,死活不挂。宋诗意到底还是接通了电话,哀哀地开口:“又是您啊,孙教?”
孙健平的声气儿可大了,隔着手机都跟打雷似的:“什么叫又是我啊?怎么,你就这么不待见我?”
“没没没”
“没什么没?听听你这语气,比深闺怨妇还幽怨!”孙健平重重地哼了一声,想起正事儿来,决定不跟她一般见识,遂清了清嗓子,语气也放和缓些了,“我问你,归队的事儿考虑得怎么样了?”
宋诗意一听归队二字就头大,低头心不在焉地戳着那塑料袋,“还在考虑……”
“还在考虑?你都考虑多久了?十天半个月了!”
“这是大事儿,还不兴人多考虑一阵?”
“考虑什么啊?我还不知道你?”孙健平是个急性子,嗓音立马又大了起来,“拖拖拖,反正就是跟我推三阻四的。你自己说说这两年你都干了些什么?帮你妈开那小铺子,成天当个小卖部老板娘,身后头跟着几个送货司机朝你献殷勤,围着你团团转。怎么,你觉得这样的人生是你想要的?宋诗意,我当初把你弄进队里,可不是为了让你退役了当个什么小老板娘……”
孙健平一说起这事儿就生气,噼里啪啦倒豆子似的数落她。
宋诗意真是怕了他,耳膜被震得一鼓一鼓的,赶紧把手机拿远了些,“孙教,我这会儿快到家了,还在骑车呢,您不如等我回家了再接着训?”
“我不!我告诉你,今儿我还就打算把话给你一股脑说清楚了,宋诗意”
“哎哎,下雨了!”
“下什么雨啊,唬谁呢?不准挂!”那头一声暴喝。
宋诗意哭笑不得,也不见得真怕他,只是抬手抹了把脑门上刚砸下来的雨点,“真下雨了,我唬谁也不能唬您啊!”
北京可干燥得紧,不常下雨,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下得又急又密,胡同外的游客纷纷跑动起来,嚷嚷着要找地方躲雨。
有对母子跑过宋诗意身边:“哎哟,伞也没带,这叫人上哪儿躲雨去!”
那头的孙健平戛然而止。
宋诗意笑了:“这下您信了吧?哟,雨势大了,我真不能跟您说了,我妈还等着我回家呢。”
也不管孙健平又在那头急吼吼地嚷嚷些什么,宋诗意挂断电话,如释重负地重新往胡同里蹬去。
几步路,快得很。
她熟稔地左拐右拐,穿过弯弯曲曲的胡同,把车停在里头最窄的甲十七号胡同口,拎起炸咯吱就往里跑。
雨下大了,劈头盖脸砸下来,还挺疼。
疾步踏在水泥地上,噔噔的步伐声响彻胡同。正值大中午的,家家户户都在烧菜做饭,谁家的老太太推窗往外瞧,笑了:“就知道是宋丫头回来了,瞧这风风火火的劲头也没谁了!”
宋诗意笑起来:“李奶奶,今儿吃什么呢?”
往窗子里头探了探头,“哟,豆腐卤?好香!”
奈何胡同里也有雨,吧嗒落在脖子上,惊起一身鸡皮疙瘩。她赶紧缩回脖子,扬了扬手里的塑料袋,“我先回家啦!”
再往前走几步,红色木门里就是她家。
六十四平的老平房,房屋窄小,隔音差劲,除了窗明几净以外,也确实没什么优点了。
宋诗意推开虚掩的门,把鞋子一蹬,光着脚丫往厨房走,将那塑料袋递给正在炒菜的母亲:“喏,炸咯吱来了。”
钟淑仪拎了过去,百忙之中抽空回首,不轻不重地瞪她一眼:“多大的人了,还这么风风火火没个正形。打从你进了胡同口,我就听见你撒丫子乱蹿的动静了。”
“这不是下雨了嘛!”宋诗意从一旁的厕所里拿出自己的毛巾,一边擦头发一边往客厅走,“二姨多久到?”
“没一会儿了,估计这会儿堵车呢,得从雍和宫一路堵过来。”
“哦。”宋诗意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觉得脚踝有点疼,一边揉一边问,“好端端怎么想起来咱家吃饭了?她可是大忙人啊,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儿。”
“不许这么说你二姨!”钟淑仪把炸咯吱挪进盘子里,端到客厅里的小方几上,正准备数落女儿,结果见她头发也没擦,光坐在那儿揉脚,眉头还蹙得紧紧的,一愣,“怎么,脚又疼了?”
宋诗意又松开脚踝,直起身来,摇摇头:“也就是下雨天敏感了点,有点酸。”
钟淑仪心里不是滋味,又开始念叨:“全赖我,当初说什么也不该让你去那滑雪队。看看你成什么样子了?书也不念了,成了个半文盲,还年纪轻轻就弄得一身伤病。依我说,那孙健平就是个人贩子!把我好端端的女儿给拐走了,折腾得半死不活又给我倒腾回来……”
她嘀嘀咕咕,越说越气,真是恨不能把手里那一盘子炸咯吱给孙健平砸过去,可惜他不在眼前。
宋诗意哭笑不得,赶紧转移话题:“您还做不做饭了?一会儿二姨都来了,您饭菜还没准备好呢!”
钟淑仪一听,也是,赶忙又钻进了厨房。
宋诗意揉着脚,缩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电视。
她习惯性切换到体育频道,巧了,电视里正在直播今年于日本举办的青年滑雪锦标赛,如今才刚进行到第一轮小组赛。
自打两年前宋诗意在比赛时受了伤,退役回来,还接受了一年半的康复训练,吃尽苦头后,钟淑仪就对滑雪深恶痛绝起来。全家人谁也不许提,一提就炸电视上不许放,一看到就皱眉头就连胡同里的邻里邻居提起这事,她也二话不说扭头走人。
宋诗意是知道母亲脾气的,便把电视声音关掉,在滴滴答答的雨声里看起了无声比赛。
炒一道菜的时间没多长,在钟淑仪再一次从厨房出来之前,她大概也就看了那那么七八分钟。巧的是,这七八分钟的时间里,她还看到了一位中国小将。
是张新面孔。
二十岁开头的样子,身姿挺拔,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初出茅庐无所畏惧的气息。镜头给到他时,他已经全副武装站在山顶的赛道前,一身红白相间的滑雪服无比醒目,在这山间白雪的衬托下,比天上那轮红日还耀眼几分。
他戴着漆黑闪亮的滑雪镜、黑色头盔,面目被遮去了一半,只能看见那张略微紧抿的唇,红艳艳的像个姑娘家,无端带着点矜持。可宋诗意一眼就判断出来,这可不是个矜持谦虚的主儿,瞧他手持雪杖不可一世站在那的姿态,活脱脱像个……
没见过世面的大傻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