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诗意迟疑片刻,“本科生?”
“不然呢?”
她笑起来,由衷地说:“挺厉害的,运动员里多半是年纪轻轻就开始练体育,念过大学的不算多。要念也是念体校,文化方面就……”
这句话暴露出的信息就很多了。至少程亦川看她一眼,明白了她的学历不会太高。
到底是孩子心性,程亦川没忍住刺了她一句:“运动员要那么高的文化做什么?拿个世界亚军就够风光了。”
宋诗意哑然失笑:“你小子挺记仇啊!”
程亦川斜眼看她:“谁让你在孙教练面前说我坏话?”
“怎么,你很在意他的看法?”
“废话。哪个省队的不在意国家队教练的看法?你见过不想进国家队的运动员?”
宋诗意笑了:“我那是说坏话吗?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那我也没有得意忘形啊,只是拿了冠军,适当表示一下喜悦。”程亦川气鼓鼓反驳她,“我不信当年你不是从低端局开始比的,别告诉我那时候你就宠辱不惊平常心了。”
宋诗意喝了口热腾腾的汤,靠在椅背上,低头看着碗里漂浮的青葱,顿了顿。
“就是因为得意忘形过,才不希望有天赋的年轻人步了我的后尘。”
程亦川一怔:“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宋诗意笑起来,侧头看着男孩子疑惑的双眼,那张年轻的面庞上尚且带着难以掩饰的稚气,眉目如画,雅致如早春枝头新绿初绽。真是个漂亮的孩子。
她问他:“你多大了?”
“十九。”
“当真是个孩子。”她由衷地感叹。
程亦川立马不高兴了,眼睛都瞪圆了,不满道:“你确定是我年纪小,不是你太老?”
宋诗意想也没想,手指一曲,敲在他脑门儿上:“没礼貌,对着师姐没大没小。田教练没教过你吗?做咱们这行的,尊敬前辈很重要!”
程亦川不可置信地捧着脑门儿,“咱俩这是第一天见面吧?你怎么这么自来熟呢。叫声师姐也不过是尊称罢了,又不是师出一门,你这还真把自己当长辈,动起手来了?”
因为怒气,他的双颊上浮起一抹浅浅的红,嘴边还有白雾呵出。
黑漆漆的眼珠子愤怒地圆睁着。
这模样一点也没有威胁感,反倒叫人想起森林里受惊的小马驹。
宋诗意笑出了声,抬手又敲了敲他的脑门儿,这回轻了些。
“你,还,敲?”程亦川怒不可遏。
她斜眼飞快地瞥下他,淡淡地说:“田教练没告诉你吗?过不了多久,你就要进国家队了。”
程亦川的表情霎时间僵住了。
宋诗意好整以暇欣赏片刻,心道年轻人,喜怒哀乐都是这样鲜活。
“等你进了国家队,咱们就是师出一门了。”她微微一笑,给予致命一击,“到时候我师出有名,别说敲你了,就是叫上队里的人把你摁在地上胖揍一顿,也是名正言顺的事。”
程亦川的眼睛都瞪成铜铃了,仿佛不敢相信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我说,咱俩是第一天见面没错吧?我是把你怎么着了,你要这么针对我?”
宋诗意没说话,伸出手来,掌心朝上对着他。
那手心里还留着龙飞凤舞的三个字。
程亦川:“……………………”
一失足成千古恨。
他想说那咱俩就此别过,各吃各的,免得相对无言,饭都吃不下。可话到嘴边,出口却成了一句满怀期待而又小心翼翼的问询
“喂,你没骗我吧?孙教练真打算把我招进国家队?”
宋诗意唇角一扬,抬头对上少年人的视线。
年纪比她小,个头倒是高不少,坐着也比她高出半个头来,眼里满是抑制不住的喜悦,却又惴惴不安看着她,试图得到肯定的答复。
那语气里不自然地染上了几分急促,清朗的嗓音里带着少年人的天真与稚气。
她无端笑起来,指指面前已经空掉的面碗,“再请我吃碗面,吃了我就告诉你。”
程亦川小声嘀咕一句:“还是个女人吗?这么能吃……”
话虽如此,他还是飞快抬头,冲做面的师傅灿烂一笑,用英语流利地说:“劳驾,这里再来两碗面!”
运动员食量大,也长不胖。
做拉面的老师傅用异样的眼神看着这俩一口气毫不费劲干掉两大碗拉面的年轻人,心道: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两人吃了面,掀开帘子出门时,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下起雪来。
好在酒店近在咫尺。
几分钟的路途,两人走得步伐轻快。明亮的夜色,温柔的雪,还有刚吃完拉面暖和的胃,是多年后想起初遇的这一夜,他们共同的记忆。
才刚刚得知自己即将被招进国家队的程亦川,此刻颇有种被天降大礼砸中的飘飘然,连跟宋诗意计较的功夫也没了。他用清澈而湿漉漉的眼望向身侧的女人:“师姐,你今年多大了?”
宋诗意:“女人的年龄,能随便问吗?”
“说说怎么了?”他撇嘴。
“搁在古代,问了我的芳龄就得娶我。”
“……那你还是别说了。”
宋诗意看着一脸嫌弃的人,笑出了声:“过了年就二十五了。”
“当初为什么会退役?”他问得自然。
宋诗意一顿,耸耸肩:“脚伤,医生说可能会有后遗症,就是好了也不建议继续练滑雪了。”
“那你”程亦川一愣。
“这不是好了吗?”年轻的师姐拍拍腿,蹬蹬脚,“好利索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这就回来了。”
少年人还是心地善良,哪怕两人有过一星半点的不愉快,也在此刻用再真诚不过的语气对她说:“回来就好。你那么厉害,一定能重新爬上顶峰的。”
宋诗意似笑非笑睨着他:“你连我的比赛都没看过,怎么就知道我厉害了?”
“都拿过世界亚军了,难道不厉害?”
她有些好笑,又有些怅然地望向飘雪的天际:“恐怕是上不去了。”
“什么?”程亦川没反应过来。
宋诗意却自我安慰似的笑起来:“没什么。你可得好好加油了,国家队不是省队,就你这两把刷子”
“xusee?什么叫就我这两把刷子?”被质疑的人立马眯起眼来,片刻后下了结论,“原来你是真看不起我。”
先前还以为她是跟孙教练随口一说,可听听她这语气吧,她是真瞧不上他。
宋诗意对上他漆黑透亮、略带薄怒的眼珠子,都有些想笑了:“不是看不起,是好意提醒。程亦川,你是很有天赋没错,可这世上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天赋异禀。等你进了队就会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句话不是空穴来风”
“那又怎么样?”年轻人还是眯着眼,唇角一弯,笑里仿佛携着凛风、裹着烈焰,倨傲又笃定,“比我有天赋的不见得比我努力,比我努力的不一定比我有天赋。”
两人对视片刻。
寂静的夜空因为云雾毕现的关系,隐隐泛着深蓝色,而这透亮的深蓝之中有星星点点的白洒向大地。偶有风过,纷飞的雪迎面而来,带着丝丝凉意。
宋诗意笑了,也不言语,和他一同踏入酒店,走进电梯。
数字从零到五,一直到程亦川走出电梯时,他才终于没忍住打破僵局,赶在电梯门关上之前,回头看着她,再次开口:“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看不起我,但我一定会早日进队,总有一天听你亲口承认我不是只有两把刷子的。”
他微微笑着,面上有年轻人的挑衅和不服输。那种嚣张气焰叫人有些好笑,却并不讨人厌,兴趣是因为那眉眼太好看,又或许是他自信笃定的模样带着点可喜的孩子气。
宋诗意想,还真是个孩子啊。
她懒懒地抬了抬眉,点头道:“行,那我就拭目以待了。”随即伸手按下关门键。
“哎,你怎么这么敷衍”
门外的人话还没说完,电梯门毫不留情地合上了。
程亦川气急败坏地履了把头发,不明白为什么她就是瞧不上他,一直到进了房间时还黑着张脸。
可程亦川回房间洗了个澡,也就冷静下来了。她是世界亚军,爬上过山顶俯瞰众人,他算老几?她瞧不上他,其实也在情理之中。
他从小到大就爱滑雪,后来又顺顺利利被田鹏选进了省队。原本还有些忐忑,结果进队之后力压群雄,年纪最小,但速度最快、技术最好。别说田鹏了,每回参加比赛,就连国外的选手、教练也对他投来惊艳的目光。
他风光惯了,顺风顺水惯了,还真没遇见几个对他不屑一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