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晏清进来的时候正好碰见萧允硬生生掰断毛笔,不由得眉梢一挑。
小皇帝心虚地将断成两截的毛笔往身后塞,鼻尖上的墨迹在袍袖上划了重重的一笔。
萧允鼓了鼓腮帮,有些闷气道:“先生为何一定要让那汪兴国上殿?方才看到那小人惺惺作态的模样差点给朕吐出来!”
杨晏清叹了口气,走过去伸手夹住萧允藏在身后的笔杆,用力从萧允手里抽出来放回桌上,拿起被萧允随意摊开在案上的奏折,手指轻点:“陛下从狼崖的这本折子里看到了什么?”
“啊?”萧允愣了一下,语气有些迟疑,“云州灾民暴|乱,刺史汪兴国贪|污银两中饱私囊……?”
杨晏清静静地看着萧允。
萧允的喉咙有些紧张地动了动,每一次,杨晏清用这种眼神语气考校他,若是他的回答没有令先生满意,之后等着的就是大篇大篇同类型的功课策论。
萧允果断低头顺着杨晏清的指尖再次将这份并不长的奏折又细细看了一遍,甚至是一个字一个字的掰开揉碎,顺着几层意思发散开来思考,蓦地拍桌而起:“云州大旱三年,灾民起义,靖北王奉旨平叛,说是起义军被尽数歼灭,但之后灾情平复相关一直都只有汪兴国上呈的奏折。朕记得那份奏折先生给朕看过,通篇尽是对朝廷的溢美赞颂之词对灾情流民情况语焉不详!如今看来当初赈灾平乱的人根本就不是汪兴国,这后面还有一个人!”
说完,萧允用一种求表扬的眼神看向杨晏清。
杨晏清没有表示,手指又移到折子最后的那行字。
萧允:“……粮草银两不是吩咐大理寺去查了吗?”
杨晏清叹了口气:“陛下难道忘了,当年詹王一脉伏诛是因为什么罪名?”
“私铸铜钱、贪|污赈灾银两、囤积兵粮意图谋反。”萧允的回答十分流畅,他有些不解的反问,“可是当初在贪|污赈灾银两一事上并没有什么证据,朕以为……”
“以为是臣捏造罪名诬陷詹王?”杨晏清替萧允补齐了后半句话。
萧允没吭声。
“汪兴国是李阁老的如意门生,他出身寒门,先帝时期朝政被内阁把持,寒门子弟几乎无法在朝堂之上立足。汪兴国能一步步爬到云州刺史这个正四品官职上,靠的就是拜进了李阁老门下,搭上当年炙手可热的詹王。”
“李阁老当年支持詹王?”萧允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当然不是。”杨晏清耐着性子道,“他有很多门生,可以支持不同的皇子派系。聪明的狐狸不会指望某一个鸡蛋孵出小鸡,李贤是个狐狸中的老狐狸,从龙之功于他而言只是锦上添花,他所谋划的,是不论最终坐稳这个位置的皇子是谁,都能被内阁拿捏掌控。”
“一如当年的先帝。”
流水的皇帝,铁打的内阁,这可不是一句玩笑话。
萧允抬头看向站在案边的杨宴清:“那先生想用汪兴国的案子达成什么目的?”
或者说,杨宴清想要对付的人,究竟是李贤还是……萧景赫?
“我要汪兴国活着,这个人将来还有很大的用处。”杨宴清收回点在奏折之上的手指,唇角含笑,“刑部大理寺是李阁老的地盘,今日被锦衣卫指挥使带入京城却在朝堂之上抗下所有罪名的汪兴国,对李贤而言就像是有毒的鸡肋。救之无用,弃之忌惮,他不知道汪兴国有没有给镇抚司留下什么把柄,更不能让这个明摆着的昔日门生死在自己的地盘上。”
“这笔赈灾银两若我所料不错,应该只有六成到了詹王的手里,余下至少有一成被孝敬给了李贤。所以这个案子,李贤审不了。”
“他不会这么堂而皇之地撕开已经被封存多年的詹王案,因为当年和他一起暗中谋划扶持詹王的还有许多人,今日他为求明哲保身将这盆脏水盖到詹王头上,明日便会反口咬上其他人。李贤深谙此理,所以他只能确保这个案子在汪兴国这里截止,掐掉所有可能摸到其他人的证据……陛下,您觉得他会怎么做?”
萧允垂眸思索,眉头拧成一个小疙瘩。
把这个案子掐死在汪兴国身上?
那得……
“坐实是汪兴国贪|污了银两粮草!”萧允的眼睛一亮,“他必须将那部分消失的赈灾银两吐出来,才能坐实一切的贪|污只是汪兴国一人所为,绝无向上贿赂!”
“不错。”杨晏清终于点点头,“而且,他会保证这个嘴巴牢靠的学生一直活到秋后问斩。”
因为汪兴国一旦死了,死在刑部大理寺,这件案子就绝不会就此而止。
“可是,那笔赈灾银两回归国库之后,汪兴国活着又有什么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