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能,见死不救。
楚山济这才意识到,岑清垅入世不深,道行又浅,他并未体会过人间之苦,是以突逢此难,内心崩溃,可,如何同他解释呢?说世间皆苦,生死离别是人间常态?说自古以来战争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历史从来如此?这种大道理,他自己都很难说服自己。于是,他轻叹了口气,道:“此乃天谴,即便我是这水中仙,我也左右不了。”
柳楠郢看着岑清垅痛苦的表情,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轻声说道:“人间的苦,有万般折磨。你若执着于此,就是不放过自己了。不若等这水停了,我们超度这些个亡魂吧。”
岑清垅知晓自己迁怒于楚山济是毫无意义的,可这种死亡的冲击,让他无所适从,他又不知该如何说出这心里突生的郁结,听得柳楠郢的话,觉得自己心下稍稍纾解一些,反手抓住了柳楠郢拍他的手。
紧紧的,抓住。
似是在陷入恐惧的深渊时,抓住了那伸过来的唯一希望。
柳楠郢被这突如其来抓住的手攥的生疼,刚要挣脱开,他感觉到了那用力的手在微微颤抖,如他自己夜夜梦里那只,攥着宝剑,即将自刎的手。
同样发抖的手,连着的那颗心,都是孤单又无助吧。若那时,有人抱紧他,告诉他,没事,没事,不是你的错,你不用惩罚自己,是不是他就不会抬起那宝剑,抹了自己的脖子?
想到这里,柳楠郢心间忽然一酸,他轻轻转身,抱住了岑清垅,抬起虚弱无力的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轻抚着他的后背:“阿垅,没事,不是你的错。没事。”
岑清垅被这突入起来的拥抱震的身体僵直,那抚摸在后背的手穿过冰冷的衣料,将一点点温暖罩在了他的心上。
他懵懵懂懂的活在这个世间,这一场灭国亡城的洪水,唤醒了他对生死的认知,让他感受到了冷的温度,而此刻,这个心中充满正道,心系天下的少年,让他又明白了温暖的感觉。
而这个,带给他温暖的人,趴在他肩上又睡了过去。
*
柳楠郢感觉到了阳光照在了脸上,只一下,又被什么东西挡住了。醒来时,只见一道身影站在窗前,挡住了屋外的阳光。
听得他起身的声响,那道青色衣裳转过身来:“哥哥,你醒了。”
柳楠郢从床上走了下来,活动活动筋骨,笑着说:“我又睡了几日?”
岑清垅无奈道:“十日。”然后将手中的一卷竹简仍向柳楠郢。
“嗒!”柳楠郢伸手接住,“这是什么?”
“河水、鸿沟水灌大梁城的生死簿。”楚山济走了过来,说道。
柳楠郢展开竹简,一目十行,原来他法力不济睡着这十天,洪水已过。这生死簿应该是阴间之物,想到他睡前的猜想,柳楠郢打算再确定一下:“楚公子,如何这般手眼遮天的?这生死簿都拿得到手?”
楚山济道:“如你猜想的那般,千百年前,世人唤我‘河伯’。只是河流一决堤,他们就找人献祭,我是扛不住这些流言蜚语的,就改了名字。”
岑清垅笑了笑:“河伯二字,只和你的银发相称一点,但是真的很难听。”
柳楠郢拱手一拜:“久仰大名。”
岑清垅一脸惊讶:“哥哥,他名气很大么?”
柳楠郢道:“北方河水之神,你道大也不大?”
岑清垅换做一脸不屑:“这么说我也蛮厉害的,我跟他是一片水里的。”
柳楠郢笑道:“阿垅厉害。”说罢将竹简卷起来:“竹简上有魏叔文,看来我们还是来晚了,没能见他一面,问上一问。你们可是见到他的魂魄?”
岑清垅道:“我们只是知道他确实是死了。但是尸首和魂魄都未找到。此间是魏国最南,与楚国交界处,怕是被水冲到楚国了。”
柳楠郢听着“楚国”二字,恍如隔世:“楚国?”
楚山济点头应道:“这说来就话长了。多年前,秦国曾在魏国原首都安邑斩首魏军六万,当时的魏惠王下令迁都大梁城。为了稳固大梁城的军事地位,踞山险水利,修了一条河水与淮水间的人工河,叫做鸿沟。当年是为了进可攻楚国,退可守秦国,没想到最终到了魏王假这一代,却成为秦国攻下城池的利器。秦军引河水并鸿沟水南下冲了大梁城,而鸿沟水自北向南,南接楚地,我们猜想,那魏叔文可能冲到楚国境内了。”
柳楠郢看向岑清垅道:“那我们沿着鸿沟水,一路南下吧。”
岑清垅笑着点点头。
楚山济道:“柳公子既知我是河伯,便知道‘河水之神河伯,江水之神奇湘’,入了楚国境内,那水系就是江神奇湘的地界了,我就不陪两位了。”
柳楠郢道:“多谢楚公子仗义相助,你可要回邺城漳水么?我可以开迷沱棋局,送你回去。”
楚山济笑了笑道:“时间流去,可山河有记忆啊。有水相通的地方,我都可以回去。”
柳楠郢道:“那便此去一路平安,有缘再会。”
岑清垅道:“临漳楼见。等我回去同你饮酒啊。”
楚山济笑道:“二位,后会有期。”
待二人走远,楚山济抬手唤出河绫:“东海龙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