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梨歌抬脚正要跨上马车,却被一声清脆的“稍等”拦了下来。 回头望去,却是一个面生的少女,穿着一袭淡黄色的烟云蝴蝶裙,外面披着件蓝白相间的缎绣氅衣,面容素净白皙,一双眼沉静似水,头上簪着支银镀金嵌珠宝蜻蜓簪,垂着的流苏在额前微微晃动,衬得整个人温柔静雅又不失灵动。 景梨歌想了想,似乎是方才在偏门对着她指点的那群人的姑娘,偏了偏头问道,“小姐有何事?” 那姑娘羞怯的一笑,甜甜的叫了声“二姐”。旁边马上的王瑁适时提醒道,“小姐,这位是府中的五姑娘。”景梨歌这才正眼看她,淡淡笑了笑,“五姑娘好。” “二姐,叫我浅浅便可以了。”景浅浅依旧羞涩的笑着,露出的虎牙十分可爱。 “嗯,你有事吗?”景梨歌提了提裙摆,略显不耐。 “没什么要紧事,就是听说二姐来了太子府,特地过来打声招呼。” “如此,招呼也打了,没事我便先告辞了。”说着转身就要上车。 景浅浅绞着手帕,咬了咬下唇,“二姐,妹妹就是担心姐姐和太子殿下起了冲突,三叔会不会......” 景梨歌侧首,望着一副怯生生模样的景浅浅,不知想着什么笑了出声。 “无妨,总之是不会连累景家的。多谢五姑娘关心,我就先走了,姑娘回去路上注意脚下,夜黑。”说罢景梨歌撩开帘子钻了进去,再不多看她一眼。 马车逐渐远去,景浅浅站在原地,面上的表情淡了下去,目光无波的望着景梨歌离去的方向。片刻突然又扬起唇畔,只是笑意未达眼底,转身悠悠地回了太子府。 待景浅浅离去,一声低笑飘散在空中,树影斑驳之间唇畔含笑,一双眸子潋滟如光,起落之时只留下一袭如火般烈烈燃烧的夺目红莲..... 回程路上,月牙见梨歌兴致不高,只是静静坐着,心下担忧便轻声道,“小姐,您别嫌奴婢多嘴,我总觉得那五姑娘怪虚情假意的。” “不管她,有些事心里明白就是了,没必要点明。”景梨歌不甚在意,月牙暗暗撇了撇嘴,说的您好像平日里多委婉似的。 帘外似有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便听到王瑁的声音,“三少爷。” “嗯,王统领辛苦了。” 景临之和景砚白打了声招呼便匆匆去马厩牵了匹马,这才赶上景梨歌的脚程。看了眼那紧紧合着的帘子,景临之深吸口气,轻轻唤道,“梨歌。” 下一刻便见两根纤细的手指伸出,轻轻挑起帘子,便露出景梨歌那张清丽稚嫩的脸庞。 “兄长?” “嗯。” “有什么事吗?” “没,没什么。我只是觉着那种宴会也甚是无趣,不如早些回去。再说你一个姑娘家,天色不早了,无人保护总归不太安全。”景临之眼神四下乱飘,一旁的王瑁听到“无人保护”时,眼神冷漠的看了看景临之,他仿佛被人无视了一般。 景梨歌注意到他飘移不定的眼神,移开了视线。 “可我看兄长似乎玩的十分尽兴。”景临之头皮一紧,“不过是玩笑罢了。”“是吗。”景梨歌眸色淡淡,看不出喜怒,景临之心里莫名发虚。 “对了兄长,他们称你为玉倘是......” “那是我的字。” “是吗,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倒和兄长十分相称。”景梨歌语气也平和无波,听不出褒贬,景临之干笑两声,安慰自己权当梨歌是在夸奖他。 “玉倘......”景梨歌又重复了一遍,听着梨歌念这两个字,景临之心尖如被一把小锤轻敲,微微颤抖着,莫名觉得今日的风吹的人脸颊发烫。 正值傍晚时刻,大启的夜禁并不严厉,反而越是夜晚,灯火阑珊下才得见繁华。大启民风淳朴,路边摊贩的推车或商铺前皆挂着一盏圆弧纸灯笼,为过路行人马车照亮前路。 一个幼童正往灯笼里点火,然而使出吃奶的力气也够不到头顶上的灯笼。 景梨歌余光之中瞟见此景,出声喊停了马车。 “怎么了?”景临之见梨歌扶着木座下了马车,疑声问道。却见景梨歌一言不发的行至那幼童的身前,取过了那支白烛,微微踮脚伸长手臂伸向里面的灯芯。 一阵橘红色的柔光缓缓亮起,隔着白纸影影绰绰的照在景梨歌的脸上。 她的手臂处衣袖微微滑落,露出里面纤细无骨的手腕和一截白玉般的小臂。 见烛火亮起,景梨歌勾起唇畔,眉眼间皆是笑意,温柔的倘着水一般,卷翘的睫毛如蝶翼般轻颤,投在纸上一片如诗的剪影。 景临之不自觉的柔和了眉眼。 “橘黄色的光芒看起来甚是温暖。”景临之忍不住开口道,一旁的月牙微微变了脸色,目光不明的望向景梨歌。 “是吗?”景梨歌依旧淡淡的笑着,只是不知是否是光芒过于明媚,晕眩了眼睛,景临之竟觉得那笑意被烛光照的一晃一晃,虚无的几乎破碎。 “可惜了,我却是欣赏不到这般美丽的光景。”景梨歌轻声说着,语气淡淡不喜不悲,仿佛随时会如消散在空中一般。 景临之心思并不细腻,听不出其中变化,只笑着说,“当然了,你正处于那光景之中,自然是看不到外人视角所看到的风景。” 说罢翻身下马,接过景梨歌手中白烛,走到另一盏纸灯笼前点亮了它,然后转身面对着景梨歌笑道,“怎么样,可有看清了?” 景梨歌摇了摇头,“我......” “多谢姐姐。”方才的幼童突然出声,小手拽着衣角糯糯道。 “不客气。” 景梨歌弯下身子平视着那孩子,伸出手摸了摸他柔软的发丝。 正说着,孩子的母亲从店铺里走出来,看着灯笼点起来了,便对着景梨歌二人不住道谢,之后便牵着那幼童进了店铺里。 毫无缘由的,景临之莫名舒了口气。 兴许是初见梨歌时她周身的清冷与淡然的神色,又或许是她面对太子和刘氏时的冷静,种种迹象让他觉得梨歌完全不像一个十二岁处于豆蔻年华的少女该有的模样。甚至于隐隐之间,他只觉得自己同梨歌分离八年,果然还是生疏了许多。 但现下,景临之看着的人,悄悄弯起了唇畔。 大概是他多虑了。 “梨歌,你还记得从前到了年关,我们两个也偏要自己点灯笼,结果点着了又太害怕,手一抖把蜡烛扔了出去,最后把整张帘子都烧着了。那次可是真的吓到我了,还以为会惹出什么事儿......” 景临之不由回忆起幼时的事情,絮絮说着,景梨歌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下还是打断了他。 “抱歉。” “什么?” “实话说,兄长所言,我完全不记得。” 景临之怔了下,“无妨,毕竟是很久之前的事儿了,不记得也实属正常......” “不是这个意思。” 景梨歌走向马车,微微用力跨了上去,伸手掀开帘子前回头看了看景临之,“我说的完全不记得,包括兄长。如果不是兰姨告知,我大概根本不知道你是谁。” 说罢弯身进了车里,一直在不远处守着的王瑁驱马赶了过来,继续朝着景家的方向行驶。 景临之在原地怔了好久,直到马车几乎要淡出视线才驱马追了过去。 “梨歌,你说的不记得到底是......”景临之急切的掀开帘子问道。 “具体的我也不晓得,只听兰姨说过四岁那年生了场大病,醒来便是这样了。” “也就是说,你,你根本不记得我?” “可以这么说。” 景梨歌干脆利落的回道,景临之瞬间觉得一把横刀扎进了心口,憋了半晌,终是无奈的叹了声气。 “罢了,就算没有那场病,那时你还小,到现在怕是也记不清什么了。” “可兄长倒是记得清楚。” “我也只是记得一点而已。”景临之心口发烫,微微错开了目光。 “是吗。” “无妨,时间还长,我总会要你一点点记起来的。” “那要是怎么都记不得呢?”景梨歌突然说道,歪着头一本正经的看着他。 景临之觉得好笑,却也同样正经的回道,“那我只好守着梨歌,直到梨歌记起为止。” 景梨歌蓦地笑了,“你心挺宽。” 景临之也笑了,现在梨歌回来了,他一定会陪着梨歌走很长的一段路。 那时他总觉着无需急躁,长路漫漫,将来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