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桃将工具交给林甫,她先去俯身半蹲至石昊跟前,抬腕拂袖,伸手探了探尸温。一番轻触,石昊尸身的温度尚未全然褪去,颅骨之处的伤创也未曾结痂。景桃对石昊的身骨稍作揣摁,便登时发觉石昊的身躯与寻常之时无疑,肢体软和,似无僵硬生斑之处。
景桃静观石昊的面容,他死不瞑目,双眸狰突,眼眶周遭的青筋经脉明显凸起,下端的口唇微微开阖,似是生前遭受到了程度极大的惊吓。因倚躺于干草之上,尸躺的褶痕格外显明,她再去悉心勘察其垂落在地上的手臂及其他肢体,均是尚未发现尸斑的形成。
凡此种种,皆可说明石昊的死亡时间约莫是在一刻钟以内。
景桃和林甫正在勘验尸身,顾淮晏抬眸审视着此一座牢房,牢房三面砌墙、一面是镶着铁柱门,东面的砖墙之上内凿一扇小铁窗,铁窗长宽皆是极小,仅有细微的月光洒落入内。乍观之下,整座牢房的窗门皆是紧紧锁死。
铁窗牢门皆是上栓紧锁,那位扮成山鬼的凶犯是如何入内杀人的?
更为波诡云谲的是,弑人凶器正是景桃一直未曾寻到的锤杵,石昊颅首上的致命创伤与霍翠近乎一模一样,完美契合。
牢狱之内,阒寂得针落可闻。
林甫对石昊的惨状似是不忍卒睹,忍不住伸手替他阖上了眼,道:“凶犯对石昊是一击致命,不得不谓之手劲很足,非壮汉所不能有,但山鬼不是女的吗,凶犯乔装成山鬼杀了石昊,男扮女装,到底用意何在?”
景桃细细勘验了石昊的尸身,悉身上下,的确只有他的颅骨之处添了一处致命伤,再无其他伤痕,牢房内甚至连一丝一毫搏斗、磕碰、挣扎的痕迹都未曾有。
整座牢狱笼罩在山鬼弑人的惊惧浓雾之中,赵匡冷汗直下,整个人如履薄冰,衙门此等严威之地闹出了这一桩惨烈事体,他脑袋上的乌纱帽眼看就要不保。
甫思及此,他上前一步,却是连话也说得不利索:“景、景仵作,你且勘验得如何?”他希冀地看着景桃,似乎把破案的所有希望都加诸在她的身上。
相较于赵匡的惶然,景桃倒是显得稍微淡然一些,人从牢房内起身步出来:“死者是死于颅骨创伤,死亡时间约莫在一刻钟之内,创下致命伤的凶器也是锤杵之类的锐器。除此之外,民女在尸身之上发现了一处疑点。”
景桃的视线从赵匡身上落在顾淮晏身上,他用温然的眼神示意她:“说说看。”
景桃抬袖伸手指了指尸身:“石昊身上,除却是审讯之时所添上的旧伤,新伤却只有颅骨之处的损伤,在现场也没有任何搏斗亦或是挣扎的迹象,石昊身上的囚衣整齐无损,遂此,民女推断——”
她语气一沉,“石昊可能是与凶犯相识,甚至是较为熟稔的关系。”
她一语掀起千层浪,周遭的随扈和衙差皆是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态。
一抹深黯之色掠过顾淮晏的眉宇之间,他饶有兴味地瞅着她:“你的推断,仅仅是依据靠死者的衣着和现场痕迹?”
“是的,还依据一些案发现场复原的想象力。”景桃姑且让林甫来辅助自己,“假设现在民女是凶手,林大哥乃死者。”
景桃一边从工具包里摸出一柄刀作为犯案工具,一边让林甫靠着一侧墙面站着。
“首先,这位凶犯进入牢狱之时,并非一身红衣长发,但身上定是携带了犯案凶器。着红衣披长发,此等扮相在牢狱内一定会引人瞩目,反而不便行凶,遂此,民女推断凶犯可能是乔装成狱吏亦或是掌饭小厮混入狱中,掩人之耳目,借机杀人。”
景桃说着,一面踱步至林甫一米开外,一面继续道:“其次,死者正是与凶犯熟稔,对其毫无防备,甚至是凶犯拿锤杵杀了他,他也没未曾反抗过分毫,似乎是不相信凶犯会杀了他一般,他没有丝毫挣扎的痕迹,衣物也未曾乱。”
顾淮晏听罢,若有所思,狭长的眼睑微微眯着,唇角轻轻抿成一条线。
景桃拿起刀具,佯作朝林甫的脑袋上扎去:“正是死者对凶犯毫无防备,所以给了凶犯正面袭击他的可乘之机。”
“民女以为,凶犯当时是与死者是面对面相向而立,死者身后便是砖墙,凶犯趁着死者没有防备,直截了当挥锤杵朝其脑袋上方砸去,死者朝着墙面上一倒,这也是东墙之上为何出现这么多血渍的原因。”
景桃将验尸的刀具一一收好,“然后为何之前民女推揣凶犯可能来自崇旺村,是因为这位凶犯既熟谙村内山势地形、山鬼之异闻,且与石昊熟稔,又与霍翠相识。加之刚刚石昊被杀死,正好说明凶犯才是极可能杀死霍翠一家四口的那个人。”
赵匡听罢,急得团团转,先不论凶犯到底是不是崇旺村的村人,遽急把前一刻钟来轮守牢狱和前来掌饭的小厮们都召集过来,细细审讯一番。
审讯人的空当儿,此时刚刚被他遣去追溯山鬼逃匿踪迹的随扈和衙差赶了回来。
一行人气喘吁吁,为首的两位随扈各自执着一些物什,上前道对顾淮晏道:“禀侯爷,下属未能适时逮到山鬼踪影,但在南城的一道僻巷里寻到了此些物什。”
顾淮晏凝眸看过去。
借着熠亮的火光,同时景桃也循着光影方向看清了随扈捧着的物体。
一件红衣,一头黑长发,一张白皮人脸。
名副其实的山鬼装扮。
“照此看来,是给凶犯逃走了。”顾淮晏弯了弯桃花眸,语气并不十分愠怒,恰恰相反,景桃似是能听到话中一丝莫测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