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眉头一蹙,扭过头看阿沅,欲言又止的:“你……”
“没了?真没了?那我得赶紧走了。”瞅着日落西山,阿沅连忙从草地上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落灰,小跑几步之后,忽的停住脚步,转过身摸了摸鼻子,颇为不好意思,“其实…我还挺喜欢你的。”
说完阿沅就化作一缕青烟下山了。
留下女孩一个人呆愣在原地,发了好久的呆。
她揉着有些发红的耳廓,低语着:“胡说什么啊……”
——
阿沅也闹不清自己为何要帮女孩,或许是因为她看不得有人在她面前伤心吧,又或许是因为这是她第一次交朋友。
她隐隐觉得,女孩并没有她表现的那么坏。
人一旦身死,若怨气难消、遗愿未了,死后便会化成鬼,时光停驻在他死前的最后一刻。女孩看着稚嫩,没准成鬼的年岁比她还大。
阿沅思来想去,决定从乡里最为年长和德高望重的里正入手。
也是里正邀季陵二人前来,他自然知道的更多。
此刻已是明月高悬,阿沅按着记忆来到里正的院落外,说来也奇怪一个乡间的小小里正,院落居然修的富丽堂皇,甚至还娶了好些个妻妾,简直是土皇帝一般的日子。
阿沅想起第一次见里正之时,那里正花甲老叟竟然搂着一个妙龄女子,阿沅藏在伞里偷偷瞧着,当场激了句“老不修”,老头骇的生生晕了过去,季陵事后劈头盖脸骂她,她当时怎么说来着?
——他是心中有鬼,怪我作甚?
还算幸运,阿沅顺利的找到了当日里正搂着的少女的院落,也正好只有少女一人。
阿沅不费吹灰之力令少女陷入昏睡,将少女拖下榻之后,她坐在境前,描摹了一张同少女一模一样的脸庞。
正巧胭脂放下的一刻,里正醉醺醺摸进门,倒在地上,还不忘哼哼:“美人儿,爷爷来疼你啦。”
阿沅:“……”
阿沅忍着恶心,将门合上后,走到老头身边,蹲下,老头望着她一张芙蓉面更醉了,伸手去摸阿沅的脸:“来,让爷好好摸摸。”
阿沅直接一巴掌糊了上去,在老头怒目圆睁之时将彼岸花贴上他的眉间,不多时就进了老头的记忆里。
越是翻开老头的记忆,阿沅眉头皱得越紧。
“好你个老不修,外表装的道貌岸然、德高望重的,就是个黑心的,老不正经!”
短短一炷香的时间,阿沅便从老头呱呱坠地看到他年过半百,老头自生下就是纨绔子弟,老了愈老奸巨猾,不光色/欲熏心娶了好多房妻妾,还做起了人伢子的勾当!专门以雇长工为由哄骗些贫苦人家的娃娃,转头就把人发卖青楼馆子!而这样的人是人人爱戴的父母官!
阿沅忍着怒火看下去,待看到一个头发枯黄,骨瘦嶙峋,两眼怯怯的女童时愣住了。
即便女童和现在的模样大有差别,阿沅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她就是女孩小时候的模样。
她也终于知道女孩的名,琯琯。
她怔怔的看着琯琯牵着里正的手进了府邸,琯琯眼中的期待、孺慕之情全是真的,她相信这个人,相信这个口口称赞的父母官会为她带来新的生活。
阿沅想拦住她,而女孩穿过了她的躯体,门合了起来。
走马观花一般,阿沅看到琯琯一点点长大,一点点出落的更伶俐,里正看她的眼神也越来越下流,里正终于忍不住下手那刻,琯琯在哭,而阿沅在一墙之外蜷缩在墙角,捂着耳朵,她不敢听也不敢看,因为她什么也做不了。
然后是多次的转手,琯琯也被卖进了青楼。
后面的事,因出府之后,琯琯便和里正没有多大联系,从里正的视角,再次见到琯琯是在七年后,琯琯二十二岁。
琯琯作为犯人被押在堂下。
二十二岁的琯琯眼里一点儿光也没有了,面色苍白,满目凄凉。
一乡绅老爷毒发死在了琯琯床上,老爷夫人将琯琯告上堂。琯琯以为里正念着旧情会放她一马,起码会好受一些。但,没有。
阿沅看到这位乡绅老爷的幼子背地里塞了一箱金银,里正避开琯琯的目光,惊堂木拍下,乱杖打死。
琯琯死去的那天,满城的芙蓉花全谢了。
琯琯一卷草席葬在了乱葬岗,七天后,彼岸花开了。
里正开始整夜整夜的做噩梦,梦里全是琯琯赤红的眼珠问他:“为什么不救我?”
他开始频繁的请法师做法,而彼岸花越开越多。
里正心中有鬼,越发夜不能寐。一天,他不远千里寻来一高僧,高僧高鼻深目,身着一袭镶着金纹的黑袍,姿容超绝,双目暗藏悲悯,眼尾上挑时却透着一丝邪气。
不知为何,阿沅打一看到这个高僧,下意识抓紧胸口处,呼吸一滞,竟然喘不过气来。
……为何?我……我见过他么?
“大师,老朽所求不多,只求她沉埋水底,永世不得超生,不得害人!”
阿沅骤然捏紧双拳。
她看着那所谓的高僧点了点头,芙蓉镇有一芙蓉潭,工人要在潭面搭桥时,高僧命人绞下琯琯的发缠在一木桩上,在木桩地下写下了琯琯的生辰八字并用朱砂在其上划了一道符。
木桩被打入谭底,高僧飘然而去。
琯琯生前被乱杖打死,死后被一下又一下,狠狠将魂魄钉死在水潭之下,那该有多痛呢?
阿沅不知道。
此后彼岸花停止疯长,数年的相安无事,然而三年后,彼岸花重新连枝连叶怒放,短短半年开遍了整个芙蓉镇,遍地萎靡到极致的彼岸花,犹如泼下的一盆残血。
芙蓉镇开始死人了,每夜在那芙蓉潭里投一个,直至花败,待到下一个花期又开始循环往复。
不死不休。
里正知道是琯琯来寻仇了,可他不敢说,他怕项上那顶乌纱帽不保。
为此他开始寻觅江湖术士,无一有法子,直到寻到了季陵二人。
阿沅指尖一颤,抵在里正眉心的花瓣落了下来,她也从里正的记忆里挣了出来。
老头睁开迷茫的双眼,缓了好一会儿才找回清醒,看到阿沅时愣了一下:“好夫人,你哭什么?”
两滴泪砸在手背上,阿沅才惊醒。
她将脸上的泪抹去,冷冷看着里正:“都是因为你。”
老头一愣:“……小桃,你说什么?你怎么这样看我?”
老头看着阿沅的双眼竟有畏惧。
这次阿沅第一次,涌起杀心。
这样的人……这样的人……
这样的人怎配为人!
“小……小桃……你怎么了……”老头面容惨白,匍匐地往后退。
阿沅将脸上的泪拭干,一步步逼近他:“你这样的人……”
忽然,门外传来一道冷冽的声音:
“李老爷,在下季陵,有事叨扰,请会面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