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再看容湘,便不敢轻视她了。
池晁现年三十六岁,在他活过的岁月里,见识过无数世家子弟清谈,新异精微、见解独到者比比皆是,甚至他年少时就是其中的佼佼者。后来入大司马(峘闻)幕府,更是得其重用,尽显所长,亦参与了多次征伐大事。
人到中年的池晁很清楚,能有这番见解,不管她说得多简单多平淡,都意味着她拥有能知悉各方变化的消息渠道,且能从中分析出相应的局势,这连朝中许多官员都做不到。
他眯起了眸子:“公主方才说,想要招揽我?”
容湘没有因他问及而惊喜,她很清楚,此人不是那么容易说服的。
她点点头:“峘闻能登临高位、威胁鉴康,先生功不可没,是以,我才想要招揽先生为我所用。”
“公主觉得,我会答应吗?”池晁如此问她,听起来像是将选择权给了她一般。
容湘敛目一笑,再抬头时温和地直视他,摇了摇头:“目前肯定不会。”
池晁笑了,这是他自见了她之后露出的第一个笑容:“公主很有自知之明。”
容湘却道:“并非我有自知之明,而是知道先生事主极忠,绝不会轻易改弦易张,峘闻能得先生辅佐,实在令人艳羡。”
池晁顿时敛笑,面无表情地冷冷看她。
“今日来拜见先生,并无意强求什么,只是希望先生对我有个印象,若有一日欲酬壮志了,能第一个想到我,如此足矣。”容湘起身,行了个女子的屈膝礼,指了几案上放着的纸,笑着解释道,“初次登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就以此为礼赠予先生吧!”
“可真是薄礼!”池晁瞥了眼那张折起来的纸,鄙薄道。
容湘笑了笑,也不辩驳,只道:“先生若是懒得看也无妨,不日这份礼物便会传扬于外,届时先生也会耳闻。”
语罢,她戴上幕篱转身离去,如来时般袅袅消失于门外。
主位上的池晁卸了劲靠在凭几上,拄着头久久紧闭双眼,他浑身都流露出颓唐之气,满是失落伤怀。
虽然不想承认,但他知道,这亡国公主还真说对了,大司马逝世对他的打击很大,既有壮志未酬的忧愤,又有对家族命运的担心。父亲一心忠于朝廷,对他尽心辅佐大司马所为之事全然不知,自然不可能理解他的所作所为。
没想到今日竟被个小姑娘温言宽慰了。
池晁低笑出声,继而自嘲:池嘉彬啊池嘉彬,莫不是守孝昏头了?居然被个小姑娘几句话乱了心神,当真是羞惭不堪!
他靠在凭几上许久,待情绪平静了,才施施然起身,权当无聊了博个乐子,随意拿起那张几案上的纸,慢悠悠打开一观。
一如打开拜帖时,池晁眸光闪亮地快而仔细扫过纸上的图和旁边注释的几行小字,明明不多大的一张图纸,他竟看了半刻钟,就这还舍不得放下。
“此物从何而来?”他问出口,才意识到能给他解惑的人已经走了,只是想到那女子说,这纸上之物不日就会传扬于外,方按捺了心绪,想着耐心等它些日子便是。
一想到方才他还嫌弃人家这是“薄礼”,不免有些脸红,这若是薄礼,那天下便没有能称之为“厚礼”的了,人家不辩驳是给自家面子呢!
池晁将图纸妥善收起,又命下人去追寻容湘去向,这样一个亡国公主身在景国,怎能不知其藏身之地呢?
可惜……他注定是找不到的。
容湘乘车离开池家的巷子后,便与车夫分开悄然回了解家。
她去池家前后不到一个时辰,熟料还会被发现没人。仆一到院外,她刚翻上墙头,就看见院中三堂会审的一幕。
解岸叔侄负手立于院中,带着两个侍从,嫣儿和谷雨亦站在他们身后,另有十个仆从分散开呈包围状,那包围圈中站着的正是牧荣淳。
“她去哪儿了?”解岸冷着脸逼问,周身气势迫人,“你这阿姐丢下你独自外逃,如此你还不肯吐露她下落?”
牧荣淳斜睨他们叔侄一眼,只握紧了手中的枪:“若要动手尽管来,小子奉陪便是,但我劝你们考虑清楚,若是被我阿姐看到,后果绝非你们乐见。”
“两位是在找我?”容湘忽地出声,引得所有人都仰头看来,她则纵身轻跃,飘然落到了牧荣淳身前,将他挡在了后面。
她扫过周围的仆人,邪气一笑,“两位这是何意?莫非供我姐弟两碗饭也供不起了,想要打杀了省粮食?解家不至于穷困至此吧?”
“请姑娘言明,今日外出所为何事?又去了何处?”解岸语气冷得很,虽保持风度用了‘请’字,可态度上却不容拒绝,“姑娘休要顾左右而言他,解家何曾招待不周?”
“原来在解家看来,软禁于此都不算招待不周?”容湘嘲讽一句,继而冷笑,“两位大张旗鼓前来逼问,莫不是以为我姐弟身在此处,就真的只能任尔宰割?那你解家未免太高看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