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夫人既觉得自己没错有了底气,便又关注起贾赦的行踪了。一关注不要紧,才发现贾赦两个月没有进过后院,只和月香珠娥几个侍妾日日在书房厮混,美其名曰红袖添香。
邢夫人此时入门四年有余,肚子却一直不见动静。如今日日求医问药,多少苦汁子灌下去就为了求一子嗣。可邢夫人自己吃再多的药,也架不住贾赦十天半个月不进邢夫人房中一步啊。
如今好容易去了黄氏这个眼中钉,满以为可以趁机让贾赦多来自己房中两趟,谁知又被一个名唤月香的侍妾把贾赦截了去。
这月香是有人专门送给贾赦的扬州瘦马,吹拉弹唱样样精通。据说贾赦当时因为伤心黄氏之死,在几个姬妾的陪伴下于庭院中喝酒消愁。月香穿了湖蓝的小袄,素白绫的裙子,在月下盈盈一拜,柔柔弱弱的念了句“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立刻就把贾赦的三魂勾去了两魂。当时就带着月香去了书房,此后两个月没进过后院。
邢夫人如何忍得,她在家中原本也是极精明能干的,不然也不可能在虎狼亲戚的手里保住邢家的家产。入了贾府因寒女入高门,难免处处做小伏低,心心念念只想着生下子嗣,好在贾府站稳脚跟扬眉吐气。
从前黄氏虽然得宠,一个月也不过占去四分之一,邢夫人好歹能分润个几天。如今月香霸着贾赦,竟然让贾赦两个月没有踏足后院,对邢夫人来说怎么也不能忍受。
因此再逢月香来请安的时候,邢夫人就以月香在前院行走有违妇德为由,直接令婆子捉了压下去打了十板子,以儆效尤。
偏邢夫人还没有动月香的脸。
贾赦贾大老爷回来一见月香气若游丝躺在床上,愈发的脸色苍白、楚楚可怜,不由勃然大怒,闯进邢夫人房内,连斥邢夫人为母不慈、为妇不贤数条罪状,句句所指都是黄氏迎春和月香之事。直言邢夫人此后若再有苛刻庶女、嫉妒妾侍之举,纵然国公府里没有休妻之说,也要把邢夫人送到庄子上去。
言毕,不顾邢夫人的面子,将白天动手的一干下人俱都令人发卖了出去,直接去了邢夫人的半条臂膀。
邢夫人纵然想了千般借口、万般理由,面对贾赦的勃发怒气、厉声呵斥以及不容分说的处置,竟一句也说不出来。
偏偏贾赦发作邢夫人还没有避人,因此到了晚间,阖府上下都知道大老爷发作了大太太。
贾赦院正房内,满地狼藉。平日里主人最爱惜的大红缂丝鸳鸯枕头被扔到地上,五彩的官窑茶具也被砸的只剩了一只。
邢夫人红着眼睛哽咽:“满府里只有我不成个人样,老爷为了那起子小娼妇竟要送我去庄子上,我这样活着还有什么趣味。谁家有让姨娘在院子里停灵的,我还不是为了府里的面子好看,上头老太爷老太太都在,她是哪个牌位上的人还能正经发丧不成。我若真是不贤惠,哪里会念着情分让迎姐儿送她一程,一床席子卷出去也是应当。如今倒说我为母不慈了。”
旁边王善保家的连忙安慰道:“太太让二姑娘替她姨娘守孝,这才是正经让她孝顺积福气的,有什么错处。她自己病了,自然是没那么大的福分,受不住这福气罢了,倒辜负了太太的一片慈心。至于老爷那边,原本也没见把这点事放在心上。如今发作起来,定是小人在中间挑唆的。”
王善保家的句句说到邢夫人的心坎儿上,邢夫人听了恨恨骂道:“月香那小贱人,当初我就说她不是个好的,偏老爷不信我,如今可不是狐狸尾巴漏出来了。谁家正经的女孩儿在爷们儿书房里面厮混的,只勾的爷们儿干那腌臜事。姨娘死了也不管,姑娘病了也不理,倒靠我去周全。我劳心劳力给个姨娘发了丧还落个满身不是。
下作地方出来的下流胚子,以为挑唆着老爷远了我,这小娼妇就能得好了不成。我好歹也是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进来的,惹急了我,便是直接打死了她,老爷还真能为了个上不得台面的姨娘休了我?也不看国公府丢不丢的起这个人!”
话虽如此,邢夫人也不过色厉内荏罢了。贾赦“送到庄子上”的话到底吓着了她。她和贾赦做了三四年的夫妻,如何看不出贾赦说话绝不是虚言恐吓,如何看不出贾赦神情言语中流露的瞧不起她出身的意思!
想到贾赦今日当着满院子的人给自己的没脸,明日去给贾母请安恐怕又要被贾母敲打。
再想到王夫人眼中的轻蔑,贾府下人们的闲言碎语,贾赦话语中的无情,邢夫人心中只觉又是愤恨、又是害怕、又是心酸,想要大哭却又不肯让外面的下人听到,终是忍不住把头埋进被子里哽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