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亲王妃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她颤抖着手,握住赵云薇的肩膀,话不成话地问道:“是、是谁?”
赵云薇仿佛是害羞了一般,她闭上眼,低低地道:“阿娘,就、就是那戎朝的战神,贺然靖。”
屋子里,一片寂然。
赵云薇没有听到回应,她慢慢睁开眼,就看到失了血色的母亲的面容。
“珠、珠珠——”裕亲王妃浑身都在颤抖,她的双唇微微抖动着,却再说不出一个字。而后她紧紧地将赵云薇搂紧了怀里,仿佛害怕失去她一般,紧紧拽得她的肩膀都有点疼。
裕亲王望着赵云薇,目光幽幽,眼里带着悲怆。
赵云薇侧头看了一眼父亲,看着他那张明显苍老了不少的脸庞,一字一顿地重复道:“女儿看上了那贺然靖!”
裕亲王伸手将拥抱在一起的妻女揽进怀里,在这一瞬间,赵云薇眼中的泪水猛得涌了出来,眼前一片都模糊了。
“女儿不孝,女儿想、嫁给贺然靖!”压不住哭腔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
如此结果,也算是皆大欢喜吧。
这一日对于裕亲王府来说,是夏日里最凄冷的一天。而对于婚约的另一个对象,同样也是不好过的一天。
古朴庄严的驿馆里,贺然靖坐在屋中,屋子外的光线透进来,在屋子里沉下来。他身姿瘦削修长,五官深邃,一双眸子带着浅浅的琥珀色,这般看去,不复那日在城外时的煞气和冷硬,倒似清风冷月般的清朗俊雅。
此时的贺然靖,脸色苍白,略带病容。但屋子里不仅仅有贺然靖在,在贺然靖的对面还坐着一名男子,男子一头微卷的头发,面容上是带着明显异域色彩的艳丽。
他将一杯温水推了过去,视线停留在贺然靖清隽却又不乏锐气的容颜上,良久才缓缓转开眼。
“你倒是沉得住气?”夏安略微调侃地道。
贺然靖看了一眼夏安,并没有接话,只是从袖中取出一个白瓷瓶,自瓶中倒出两枚药丸,和着水服了下去,口中苦涩的味道让他不由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缓缓饮下。
夏安是个沉不住气的人,看着贺然靖这不紧不慢的模样,他挑了挑眉头,又开口道:“贺然靖,恭喜你喜获一枚小媳妇。”
贺然靖沉默地放下杯子,将目光移至面前人的脸色,不疾不徐地道:“陛下不会希望我娶了宁朝贵女。”
夏安听到这话,恼怒地道:“陛下不希望?陛下希望什么?我看陛下是希望你去死的!”
贺然靖侧过脸,将视线移开,夏安和他是多年好友,这些年也是并肩作战过来的,自是信得过的人。对于夏安此刻略微偏激的话语,贺然靖不多做劝解,夏安在外时言行举止都是有分寸,也就当着他的面,才会如此肆意。
贺然靖的目光投向明媚的天际,轻声道:“不会。战事未平,陛下不会自断刀剑。”
听到贺然靖的话,夏安眸色沉沉,愤愤不平地将杯中已经凉了的水饮下。眼前似乎又看到了多年前自己随军征战时,那在千军万马中伤痕累累却还能面不改色斩杀敌人的少年。纵然自己年长贺然靖四五岁,纵然他在行医生涯里遍阅世情,可是对于贺然靖,他是真的敬佩,却也是真的怜惜。
“陛下雄才大略,只是这次委派你出使宁朝,着实是不够体恤下属。”夏安长叹了一口气。刚刚从战场上下来的贺然靖,一旨圣意,就被陛下派来出使宁朝。长途跋涉,对一名身受重伤的将军来说,委实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贺然靖只是稍稍瞟了一眼夏安,摇了摇头道:“不是陛下,是阿克什将军的建议。”
听到这里,夏安不由地惊声道:“怎么会?将军明明知道你伤势不轻的,怎么会建议委派你出使?”
贺然靖倒了一杯水,淡然地道:“阿克什将军来问过我,我是同意的。”
夏安的双眼愣愣地看着贺然靖,眼中带着浓重的‘你是自己找死’的意思,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嘲讽,就听到贺然靖接下去的话语。
“之前中都局势有些微妙,阿克什将军不建议我那时候回去,恰好当时需要派人出使宁朝,阿克什将军想着这些年我打出了威名,由我前往,既能跳出中都的困境,也能给宁朝一些震慑,顺利促成这次的出使目的。那时,阿克什将军来询问过我,能否正常行动。我觉得问题不大,就应允了。”说到这里,贺然靖低低咳嗽了几声,停下来又喝了一口水。
“呵呵。”夏安冷冷一笑,“问题不大,我看你脑子的问题比较大。”
“还能动,确实问题不大。”贺然靖淡淡答了一句,又道:“只是,这次的联姻,想不到宁朝会指定我为联姻对象。”
“嘿,这有什么办法?不是说宁朝贵女看到了你入城时的威风凛凛,一见倾心呐。”夏安听到贺然靖说到这个话题,又不由地被转了注意力,调笑道。
贺然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低下头,语调微微放低:“宁朝皇帝是一个聪明人,他点了我为联姻对象,我本就掌重兵在手,陛下多有顾虑,再联姻宁朝,总是会让人多想的。”
夏安听到这里,拧着眉头细细一想,忽而心头一股怒气升起,冷着一张脸道:“好一个狡诈的宁朝!可陛下又不是蠢人,你是陛下倚重的大将军,这么明显的算计,总不会让他们得逞的吧,届时,宁朝还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贺然靖似乎在想什么,他没有反驳,却也没有附和,沉声道:“这是阳谋,但为君者,总是思虑良多。陛下,还有中都的那些贵人们都不会希望我娶宁朝贵女,但此时是箭在弦上,联姻是我们提出的,宁朝以贵女心有所属,挑了个对象,这合情合理,我们不能反驳。所以,陛下虽然不希望我娶,但却也会同意。”
夏安摇了摇脑袋,觉得脑壳隐隐作痛,他不禁叹了一口气,寂寥地道:“怪都怪那挑中了你的贵女。”
贺然靖摇了摇头,平静地道:“深闺女儿家,也不过是一枚身不由己的美人棋子罢了。我们难做,她那般一个小女儿就更是艰难了。”
“你这倒是怜香惜玉,罢了,多的我也不说了,想来你都心中有数,接下来先好好歇歇吧。看你这脸色,啧,在这驿馆里,我都不敢给你熬药。明儿去看看,再给你糊弄点药丸来。”夏安站起来,长舒了一口气,不待贺然靖反应,就悠哉地走了出去。
贺然靖垂首不语,眸中却是一片复杂。联姻,宁朝确实下了一步好棋。他的耳畔隐隐回响起阿克什将军隐晦的提醒,雄狮已老,如何容得幼虎长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