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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淮兴府,绵绵细雨,连下半月,拢烟似的红花绿树濯涤如新。

熹光温煦洒下,连同看不见的湿气,拢住温琴心周身。

日光醺然,照暖豆蔻紫的披风,温柔拢住她身形。

行动间,浅浅光华浮动,薄薄暖光似一层鲛绡柔纱,她纤袅身形美得缥缈若仙。

街市喧嚷,温琴心头戴帷帽,微微侧目睇一眼身侧的姐姐,眨眨眼,抿唇莞尔,趁姐姐不注意,悄然抬手将面纱撩起耳侧。

鬓边南珠步摇轻晃,珠辉莹然,她乌亮的水杏眼被日光灼了一下,蜷长翦睫微颤,墨玉般莹润的眼瞳氲着浅浅水雾。

身侧行人纷纷驻足,呆呆望来。

袁采玥心下默算着出府前翻看的账簿,忽而察觉到许多陌生视线盯着她们瞧,她侧眸一看,当下冷着脸将温琴心的面纱重新拉下来。

“再如此,姐姐下回可不带你出府了!”袁采玥低斥,细长的眉轻拧,语气却软和,毫无气势。

“姐姐,为何你可以时常出门,还不必戴帷帽,我却不行?”温琴心嗓音甜软,语气委屈得让人心下意识揪紧,“我已然及笄,不是小孩子了。”

姐姐只长她两岁,却能打理好几间铺面,温琴心想想自己半年未曾出府,越发委屈,扬起小脸,眼巴巴望着袁采玥:“我也想像姐姐这般能干。”

“蓁蓁生得好看,戴上帷帽才安全。”袁采玥笑笑,暂时放下铺子的事,替她整理帷帽下的面纱。

继而,压低嗓音温声哄她:“谁说咱们二小姐不能干的?你琴棋书画、刺绣烹茶,哪一样都比姐姐强。”

那些啊,只是因为她更多时候困囿内宅,无事可做,花的功夫比姐姐多罢了。

不过,有爹娘疼爱她,姐姐照顾她,家中衣食无缺,确实不需要她做什么,温琴心很快便释然。

“我听姐姐的。”温琴心说着,将玩心安抚,只隔着面纱好奇打量喧闹的街市。

上巳节已过,街市两侧仍有许多售卖纸鸢的摊位,鼻尖嗅到糖葫芦的甜香,温琴心侧眸望去,正好身侧蝴蝶纸鸢长长的尾翼拂在她肩头。

温琴心抬手正想摸一下,眼角余光却发现姐姐放缓脚步,回头看她。

唬得她猝然收回手,暗暗吐吐舌尖,含笑攥住披风,匆匆跟上,很快便走出街市,没热闹可看。

春风浸染草木清香,拂花穿巷吹来,吹动她裙摆,暖阳碎光、婆娑树影映在她裙摆。

裙料轻软,裙上金丝银线绣制的百蝶随风翩然,似活过来,飞在光影中。

温琴心顿住脚步,仰面而望。

高大的青檀树,合抱粗的树干之上,枝叶葳蕤如伞盖,数不清的红绦带摇曳于枝叶间,明媚绮丽。

望着青檀树间的红绦带,温琴心柔声问:“姐姐,这便是那株千年月老树吗?听说极灵验,姐姐要不要去买根红绸系上?”

近日,爹娘正替袁采玥议亲,听到此话,她难得脸热一瞬,绷着神情道:“小姑娘家,别听旁人胡说。”

温琴心被姐姐抓住手腕,匆匆带离街角,穿过两个巷口,走几步便进到自家银楼。

“姐姐再去对对账簿,你在里间玩一会子,莫要出去。”袁采玥叮嘱一句,仍不放心,略作沉吟,面色凝肃,沉声道,“近日玄冥卫清剿倭寇,听说倭寇头子还躲在城中,没抓到,你切莫贪玩,遇到心狠手辣的玄冥卫,当心性命难保。”

“姐姐,倭寇更可怕,还是玄冥卫更可怕?”温琴心在府中听说过玄冥卫,不是什么好听话,据说同司礼监一样,是昏君的鹰犬,惯会草菅人命。

淮兴府两面临海,倭寇横行,玄冥卫清剿倭寇不是好事吗?温琴心不懂,玄冥卫究竟是好是坏?

对上她懵懂乌亮的眼眸,袁采玥目光略沉,语气愤慨:“都不是好人!总之你莫要出去,忙完我们早些回府。”

言罢,又对她的丫鬟珍珠交待几句,才去另一间厢房见掌柜。

枯坐半晌,不见姐姐回来,温琴心纤手撑在粉腮侧,百无聊赖冲珍珠道:“去看看可有样式新颖的珠钗,让伙计挑几样送来。”

珍珠领命出门。

独坐里间,凝着锦帘上轻晃的宝相花纹,温琴心没来由想起姐姐的亲事。

又想到青檀树下,姐姐微微泛红的面颊,刚平复的心思不免活络起来。

姐姐哪里是不想许愿,是不好意思吧?

铺子里的事她不懂,帮不上忙,此事却能帮帮姐姐。

可姐姐不让她出去,还交待珍珠看着她,以珍珠的性子,定然不肯陪她出去,即便出去,也会先请示姐姐。

唔,此地离青檀树不远,不如她溜出去,替姐姐系一根红绦带许愿,再溜回来。

只要她快些回来,哄住珍珠,就不会被姐姐发现。

玄冥卫再怎么心狠手辣,总不至于无缘无故对她一个弱女子下手。

至于姐姐说的倭寇,温琴心全然未放在心上,被传得神乎其神的玄冥卫都没捉到,哪能让她碰上?

心念稍定,温琴心起身,撩开锦帘一角,悄悄往外看。

珍珠背对着她,其余众人也都在忙,无人注意里间。

温琴心唇角弯起,将豆蔻紫的披风搭在椅背上,拿起帷帽,匆匆跟在刚结完银钱的两位女子身后,混出去。

头戴帷帽,立在路口,温琴心左看看,右看看,有些迟疑,该往哪边走?

周遭楼宇铺面鳞次栉比,或高或低的屋脊,遮住她视线,温琴心记不清路,又看不见青檀树的树冠。

先后问过三名女子,才找到千年青檀树。

不远处的摊位后,一位头发花白的阿婆坐在杌子上,面前摆满红带。

“阿婆,我要一根。”温琴心嗓音甜软,隔着面纱冲阿婆笑。

“一文钱。”阿婆睁开眼皮,浑浊的眼眸望她一眼,抬起树皮般枯皱的手,指指红带边摆着的扁肚粗瓷盒。

没等她付钱,便伸手去解红带上绑着的细线,想抽出一根给她。

温琴心垂首,眸光自腰间扫过,愣住,窘迫地登时面颊绯红。

她甚少出门,即便出门也是跟着姐姐,或是爹娘,从不需要自己带银钱。

“我……”温琴心欲言又止,为一文钱赊账,她说不出口,可下回还不知何时才能出府。

氲着雾气的杏眸落在红带上,少顷,她抿抿唇,抬手自发间拔下一支温润剔透的桃花玉簪,放在阿婆面前:“先放在阿婆这里,回头我差人送钱来,再取回。”

她语速极快,唯恐阿婆不应,没等阿婆反应,温琴心便抽走阿婆刚解下的红带,回身朝青檀树跑去。

小跑几步,胸腔内的心跳变得轻快,温琴心攥着红带,紧张又兴奋。

刚及笄,她身量尚未长开,踮起足尖,才勉强将红带系在低处的树枝上。

离开前,她回望一眼青檀树上新系的红带,墨玉似的瞳仁碎着璀璨笑意。

只要姐姐能觅得良人,她甘愿挨训,半年,不,一年不出门也愿意。

循着记忆往银楼方向走,约莫过去小半个时辰,温琴心四下望望,眸光茫然。

周遭街巷都有些相似,脚下是淮兴府处处可见的青石板路,温琴心踟蹰着,有些无措。

“站住!”

身后传来一声厉喝,语气冷冽,如寒冰碎在耳畔,陡然将她思绪炸散。

温琴心头一震,猛地顿住脚步,茫然回身望过去。

三丈开外,一人逆斜阳稳步而来,玄色曳撒衬得他身量颀长,气质冷肃,两袖外侧银线绣制的灵蛇纹,熠熠生辉。

腰间鸾带侧佩一柄小臂长的弯刀,他指骨遮住刀柄纹路,渐渐收拢。

日光斜擦屋脊,巷口吹来的风平添三分凉意。

离她一丈远处,裴砚顿住脚步,长指按在蛇首刀柄处,冷眼睥她。

乌纱帽、弯刀、鸾带、蛇纹锦衣,温琴心愣愣望着他,想到姐姐叮嘱的话,她指骨攥紧袖口,脊骨绷直,颤声问:“大人可是玄冥卫?”

心狠手辣,草菅人命,类似的字眼不住往脑海中涌来,温琴心只觉遍体生寒。

视线自她交叠的衣领处又往下落落,根本不敢去看他的神情。

裴砚打量她一瞬,握住蛇首刀柄的指骨松开,指尖随意搭在冰凉蛇首上,轻嗤一声。

听不出他是喜是怒,感受到无形的压迫,温琴心身形微晃,退后一步:“大人明鉴,民女并非倭寇。”

若非她头戴帷帽,裴砚方才也不至于误会。

望着眼前娇娇柔柔,弱不禁风,似乎下一瞬便会吓得晕过去的小姑娘,裴砚似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唇角微微牵动,冷声道:“速速离开,休要在此停留。”

大人让她赶紧离开这里,难道附近藏有倭寇?

如此一想,温琴心立时吓得汗毛倒数,吹动裙摆的风似又冷冽几分,冷得她小腿僵住,动弹不得。

温琴心又急又怕,却不敢四处乱看,唯恐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丢掉小命,害姐姐挨罚,让爹娘伤心。

悔惧交加中,她杏眸中氲起水雾,冲裴砚盈盈福身,攥紧指骨,竭力稳住心神:“大人,民女迷路了。可……可否劳烦大人指条明路?民女想去袁……月老树下,就是那株千年青檀树。”

她口中说着官话,却带着淮兴府软糯婉转的本地口音,不违和,却能听出,明显是本地人。

迷路?裴砚指尖微动,一下一下轻敲刀柄上冰凉的蛇首,凉意顺着指尖钻入骨血。

他睑裂微微眯起,再次探究地打量温琴心,细品她话里的可信度。

大人在想什么?该不会真怀疑她这个样子能是倭寇?

想起话本里,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人的话,温琴心眸中雾气越蓄越浓,眼前什么也看不清,几乎要落下泪来。

此女演技拙劣,兴许正是被倭寇收买,出来混淆视听,调虎离山的。裴砚不相信,一个本地人,会迷路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正思量着,是杀还是抓,忽而,他耳尖微动,猛然朝远处望去。

一阵急剧的破空声后,类似烟火的东西在天穹炸开,不及烟火好看,却很璀璨耀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