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插科打诨倒是让气氛轻松些,顾悯这才继续话题,“王上可曾为难于你?农政虽重,可你一介孺子王上恐会疑心啊。”说白了就是秦王兴冲冲的想给顾衍升官,却发现改善土地肥力竟然是个十岁的小瞎子,肯定会觉得自己受到了愚弄,按照先代和当今王上的头铁属性,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没查清楚的,大概率会降罪给顾衍。
顾衍摇摇头,“王上仁慈,并未难为。”然后在他爹松了口气后继续说,“只是我年岁实在太小,王上无法封官,安排了我去为王太孙启蒙,算是恩赏。我上了奏疏,恐怕过几日就有信使来家。”
顾悯沉思,呼吸都轻了些。而顾衍倒是自在的去拿米糕,这种软糯的糕点是他的最爱,咬着半块糕他想着,自己父亲的呼吸再轻点他都感受不到他的方位了!边想边又啃了口米糕。
这个真好吃,再来一块。他将袖子收拢,伸手去够剩下的米糕时,他爹说话了,吓的顾衍立刻缩回手乖乖坐好。
“教导王太孙恐怕还轮不到你,不论多有才名你也不过是十岁小童罢了,王上既然没有降罪估计不会再为难你。”顾悯长叹,“吾儿啊,王上只是想限制吾家。”顾氏虽为秦臣,实乃楚人。虽然军功卓著,可从不曾直面楚军。这是此时的惯例,各国士子在七国中寻求功名,不论敌我,只要王上用得就能一直在国外干下去。
就连现在大秦的丞相和上将军都不是秦人。
发动战争和灭国是不一样。只是发动战争,在士子,官员和贵族看来不过是土地多寡的事,可灭国就不一样了。就是因为各国互相联姻,各派官员士子互相制衡,楚才可以在国君都无了的情况下保存自己。在宣太后在时,秦楚也交好了一段时间。山东诸国更不必说,错综复杂,党朋结交。
秦王的野心绝不是称霸六国,让其俯首便可的。看看长平之战,那哪里是威慑,完全就是起了灭国之心啊!
作为外人,他们本就处境艰难,原本有宣太后庇护还好。可,宣太后已薨多时。他家身为秦国新贵,又在楚国亲族众多,失去了宣太后庇护,王上的那点信任还不足以让家族安稳。再加之,族地距国都稍远,王上不可时时关切。
阿衍此去,恐为质子啊!
“阿父不必忧心,看上去王上并无此意。”楚国势力在秦国盘根交错,历代秦王的确忌惮。只不过,真正下手处理楚国势力的是秦王嬴政——他现在估计只有几岁吧!
“兹事重大,不可轻易下结论。”顾悯摇摇头,“不谈这个了,你的眼睛可还是不能视光?”自从去年他的这个次子无缘无故的失明后,家里不知找了多少疾医和巫师。疾医说是心中郁结,脑里栓塞导致,待经脉疏通后方可复明;巫师说是天降贵子,前途无量故困乏其身,修其心智,若有开悟必然明朗。
脑里栓塞不过是医生无话可说的搪塞,他的失明没有客观的病理成因。反而巫师还蒙对了一点。
顾衍稚嫩的小脸平静的点点头,“心有所感,眼睛也稍微能看到一点光圈了。”算是肯定了巫师的言论。
“哦?有何感想。”顾悯拿起匕,将堂中鉴里的乳酪舀出来放到顾衍的耳杯里。听到声音的顾衍皱了皱小脸,慢吞吞的端起杯子,又缓慢地说。
“昨日于东阳里歇息,偶见农人,与之交谈。”手里不断地转着杯子,“农人畅谈农事,又言富地之法增益收成,家中今年不会忍饥挨饿。其人感念于我,赞叹秦王之政。”
顾悯敲了敲案几,示意他不要拖延时间,赶紧把乳酪喝了。顾衍才不得已停下话,深吸一口气一饮而下。
他不知道自己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控制自己不一口将那酸臭腥咸的东西喷出来。为什么他要忍受如此的折磨啊!乳糖不耐受就不要喝了嘛,干嘛非要把羊奶酿成乳酪来折磨他。
他皱了皱小脸,在心里抱怨。然后等嘴里的酸味消散了一点后继续说,“当时感叹富民之法可救困强国。百姓不过求食饱穿暖而已,至于君舟民水,君不必多贤明仁爱,只要有稳定的生活黔首便感恩戴德了。”
顾悯点点头,“百姓天下之说?如能使黔首食饱,当为仁君。”
“只是忽明孔子之言属实罢了。”顾衍再拜,谦逊的说。
“既然体悟圣人之言可使你心中澄明,那还不速去再抄经史五十?”他爹满意的说,然后催促他。
啊?
不是,为什么?
他刚刚接受了乳酪的折磨,又要在目盲的时候去抄书?
他爹究竟有没有意识到自己儿子现在看不见啊!端坐堂前的小白团子猛的抖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拜服道,“谨遵大人教诲。”
“教诲甚?”一阵清脆的环佩声,年轻的女声从堂屋门后传来,“不知吾儿刚刚归家,还未休息?怎么就催着学业,寻常人家五六岁才启蒙,阿衍今年虚十按理还是认字的阶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