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阮家那个不成器的家伙。她还嫌没丢尽她爹的脸?”
“可不是嘛。她爹是先帝亲封的书画状元阮清池,十四岁就执掌整个画院的天才!阮公的秀丽江山图,挂在天子的厅堂——可她倒好,日日泡在那风月之地画美人。这不就是在打阮公的脸吗?”
本朝推崇文治,书画盛行。阮家出了三代画院院首,虽不曾登朝致仕,但在文人士子的心中也是头一份的书香门第。那阮秋色离经叛道,自是惹得众人鄙夷。
“她丢脸的事情何止这一桩?出身世家,却整日打扮成个男人样,出入那烟花柳巷之地。年近二十连个提亲的人都没有,这辈子怕是嫁不出去喽。”
“嫁不出去又如何?”一道清亮的声音穿透了喧闹的人群,“是莳花阁的姑娘不够美,还是清风馆的小倌不够俊?我要是嫁人,才是真的想不开。”
说话的人少年模样,刚从门口进来,正抖落着身上的薄雪。这人穿着一身月白色的短衣,身量不高,背着一个硕大的木箱,却压不住一身的清逸潇洒。
走近了一看,那少年却是个明明白白的姑娘家。虽然穿着男装,头发也在脑后高高一束,可她皮肤生的细嫩,一双杏眼圆圆,女孩子天生的灵活娇俏藏不住。
可不正是酒客们口中没出息的阮家后人,阮秋色?
“阮丫头来啦,快坐快坐。”店主老林头赶紧收拾出一张桌子给她坐下,“老规矩,还是二两羊肉,半斤黄酒?”
“今天不喝黄酒,来一壶去年陈的梅花酿。”
阮秋色大喇喇地敞开腿坐下,又看一眼方才出言嘲讽的几人,勾唇一笑道:“毕竟莳花阁给了五百两的酬金,眼下我荷包充盈得很。”
他们都是这酒馆的常客,知道阮秋色性情洒脱豁达,不会计较这些闲言碎语,便仍然笑嘻嘻同她搭话。
“阮小爷莫往心里去,我们就是喝多了黄汤放屁。谁不知道您妙手丹青,画出的美人都是天上有地上无的?家里那本京华十八艳都快翻烂了,就等着您出新的美人册子呢。”
阮秋色漫不经心地笑笑,也真没往心里去。这一方酒馆里,谁都可以是调侃排揎的对象,没什么较真的必要。
况且她落在旁人眼里是怎样的放肆不羁,自己心里也是有数的。
“酒来喽。”
老林头端上酒肉,看着阮秋色倒了满满一杯梅花酿喝下肚去,眉目都舒展开来,像只餍足的猫儿。
“阮丫头,你画的美人图真那么好看?能值五百两银子不说,还能让莳花阁专门操办一场美人宴来?”
阮秋色还没来及张口,就有酒客抢先应声:“阮画师画的肯定是云芍姑娘!那盛京第一花魁,可不得好看得跟仙女似的?”
那人话音刚落,就遭到了旁人反驳:“要我说肯定是画水芝姑娘,我看过她凭栏远眺,那身段儿气质,万里挑一!”
阮秋色又慢慢饮下一杯酒,舒服地叹了口气。
“非也非也。”她眯着眼睛,手指在空中虚虚摇了摇,“我画的这位美人,有云芍十倍之颜色,水芝百倍之气质,当真是上天入地遍寻不着的谪仙啊。”
她黑葡萄似的眼睛向着众人眨了一眨:“好看得吓死个人。”
***
上元佳节,盛京的街市熙熙攘攘,道路两旁挂满了花灯,入夜后便是如星如雨的美景。
酉时的钟声敲过,卫珩与众多皇亲国戚一起站在高耸威严的宫墙上,俯瞰着乌压压的人群。与百姓一起,等着观赏一年一度的皇家焰火。
他身前几尺,身穿龙袍的年轻帝王正携着帝后之手,微笑着向百姓们致意。今上登基三年,勤于政务,体恤民情,处事不似先皇一般雷厉风行,人人都说他是位好脾气的君王。
而这位好脾气的圣上,方才在家宴时似是闲话家常地提起:“朕听闻那悬尸杀人案闹得人心不稳,百姓惶然,宁王你身为大理寺卿,年节里也要多辛苦些,朕敬你一杯。”
卫珩双手举杯,躬身一揖:“谢陛下。”
皇帝面色和煦,笑意却未达眼底:“朕相信你断案如神,这悬尸案,半月之内该当告破吧。”
卫珩面上波澜不惊,不闪不避地望进那人眼底:“臣遵旨。”
盛大的焰火燃烧殆尽,卫珩走出宫门,时青已经驾着马车等在一旁。他正要上车,身后却传来急急的呼声:“宁王殿下,等等微臣呀!”
看到来人是京兆府尹魏谦,卫珩径自上了马车,并没有等他的意思。
魏谦也不在意,笑嘻嘻地跟着跳了上来:“不知这元宵佳节,良辰美景,王爷打算如何度过?”
卫珩瞟他一眼,凉凉地开口:“查案。”
“元宵节哎!”魏谦的眉头夸张地皱起,“皇上也是的,那悬尸案一点线索也没有,半月之内怎么可能破案嘛,简直是……”
“慎言。”卫珩的眼神忽的严厉起来,把魏谦那句“刻意刁难”堵在了喉咙里。
魏谦自知失言,轻掩着嘴静默了半晌,又耐不住地鼓噪起来。
“反正这一晚的工夫你也查不出什么来,不如表弟我带你去个好地方,让你体会一番人间至乐。”
卫珩干脆闭了眼,不去看他眉飞色舞的劲头:“没兴趣。”
魏谦急了:“你都不问是去哪儿?”
“除了莳花阁还能去哪儿?”卫珩抬了抬眼皮,淡淡地扫过魏谦袖口露出的一角花笺,“带着教坊的请帖参加陛下的家宴,你本事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