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秋色觉得卫珩的目光灼灼简直能在她背后烧出个洞来。
她不敢回头双手垂在身体两旁无意识地捏着差役服的下摆。
“阮秋色你要知道……”
卫珩的声音冷冷地在她背后响起。在阮秋色的记忆里,卫珩只唤过她一次大名还是在初见的时候。
习惯了他语带讥诮地叫她“阮画师”眼下他忽然叫她名字,阮秋色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觉得浑身都紧张起来等着他的后文。
卫珩顿了顿终究只吐出一句:“……随便你。”
阮秋色听见他带人大步离开心里松了一口气又觉得有些失落。
贺兰舒观察着她的脸色,轻声问道:“那我便让人传膳?不知道厨房的菜色你是否喜欢……”
“贺兰公子,”阮秋色吸了口气扬起一个笑脸“我知道一家好吃的小馆子你愿意同我去尝尝看吗?”
贺兰舒的眼神瞬间柔软起来:“阮姑娘喜欢的馆子我自然愿意去的。”
“王爷兵部尚书府里的齐晟公子方才身故了。”
时青从门外匆匆进了书房,看到自家王爷坐在圆桌前手里持着象牙箸对着桌上摆满的菜肴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的声音惊扰了卫珩的思绪,让他眼睫颤了颤,才回过神看着时青,沉声问道:“你说什么?”
时青心下有些讶然,王爷方才竟然是在发呆?
他连忙将方才说的又禀报了一遍。
卫珩点了点头,面上却没有什么变化,只沉吟道:“……死了两个。”
时青知道他担心什么,忙道:“傅太医已经去看过,齐公子死状与叶公子无甚差异。太医推断,毒发的时间与中毒者自身体质有关,叶公子与齐公子平日纵声酒色,体质虚浮。世子毕竟从小苦练武艺,目前的症状还算平稳。”
卫珩冷笑一声:“裴昱这两年和那些渣滓混在一起,能好到哪里去?”
时青缄声不语,注意到卫珩的目光仍落在自己身上,像是等他继续说什么。
他犹豫了片刻,试探着说道:“阮画师……带贺兰公子去了西市的林家羊肉馆。”
卫珩一言不发地沉默着。时青知道他一向喜怒不形于色,正愁怎么知道他作何感想,就看见卫珩捏着筷子的手,指节有些发白。
是在生气。
时青心下了然,便又试着问了句:“是否要将阮画师叫回来,让她去查看一下齐公子的尸身?”
这是公务,也算是给了王爷一个叫阮画师回来的台阶。
“不必了。”卫珩目光森然,“她明知道贺兰舒有问题,又与本案有重要的关系,竟一点不知道避嫌,还带他去吃肉。”
他冷哼一声:“我大理寺不需要这样不知轻重的人。”
时青不知为何,竟然有点想笑。
他忍住了笑意,一本正经地纠正道:“阮画师也不光是为了吃肉。那馆子虽是羊肉馆,但最有名的还是酒。言凌说,阮画师叫了馆子里最贵的酒,别名七日醉,说是喝了之后要醉上七天的。”
时青观察着卫珩骤然变黑的脸色,又补上一句:“叫了三大坛。”
“咔嚓”一声,卫珩手里的象牙箸断了。
今日的羊肉馆里生意冷清,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客人。
考虑到贺兰舒的身份,阮秋色犹豫了一下,还是带他进了老林头馆子里唯一的雅间。
说是雅间,也只是一间与大堂隔开的小房间,门上挂着布帘。好在今日客人少,雅间里也是安静得很。
“贺兰公子尝尝这酒,”阮秋色脸上笑意盈盈,给贺兰舒满上了一杯,“这酒名叫九酝春,配方已经流传了千年。加上老林头的改进,可以说是全京城最浓最香的好酒了。”
贺兰舒眉梢微挑,不动声色地给她夹了块羊肉:“先吃点东西,免得胃里不舒服。”
阮秋色讪讪地放下酒杯,将那块羊肉吃了下去。羊肉和蹄筋一起炖得软烂,汤里加了些许花椒,吃下一口,浑身都是舒坦的热气。
“这羊肉也是京中最好吃的,”阮秋色餍足得眉眼弯弯,“我把珍藏的私房馆子都告诉了公子,够朋友吧?”
贺兰舒低笑一声,将“朋友”两字细细咀嚼了两遍,突然抬眸问她:“我与阮姑娘算是朋友了?”
“怎么不算?”阮秋色瞪起了眼睛,“一起喝酒吃肉,便是朋友了。何况,你还送了我这个。”
她把腕上的手镯在贺兰舒眼前晃了晃,突然笑开了,举起酒杯道:“第一杯酒,敬朋友。”
贺兰舒歪着头,看她兴致勃勃的样子,也不禁笑了。
“敬朋友。”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阮秋色看他将那杯酒喝完,也不含糊地一口饮下了自己杯中的酒。这酒入口甘醇,刚喝的时候觉不出劲儿,所以容易喝多,才有了“七日醉”的别名。
醉上七天虽然是夸张的说辞,但她第一次喝的时候,着实醉得不省人事,还是老林头叫了二酉书肆的人才把她抬回去。而以她的酒量,喝倒个把个男人不成问题,足见这九酝春的威力。
她又将自己与贺兰舒面前的杯子满上,想说什么:“贺兰公子……”
贺兰舒抬手,打断了她:“既然是朋友,你称我公子,我叫你阮姑娘,似乎听着生分了些。”
阮秋色挠挠头,觉得是这个理。她犹豫道:“旁人都唤我阿秋或者阿阮,公子也可以这样叫我。那我唤你贺兰大哥?”
她又觉得有些别扭。时青为人沉稳,叫一声大哥也是自然。可这贺兰舒性子不定,时而温柔有礼,时而说话间又有些不羁,总和“大哥”二字不太相称。
若是唤他的名字,又似乎太过亲密了些。
贺兰舒看她苦恼,便道:“你不妨先叫我贺兰。”
他话只说了一半。现在先叫他贺兰,等到以后……
他想象着阮秋色用清亮的嗓音,唤他的单名“舒”字,就觉得心下一股热流涌了上来。
“而我,要叫你秋秋。”贺兰舒眼里满含笑意,在阮秋色反应过来之前先举起了酒杯:“敬秋秋。”
他声音清澈悦耳,“秋秋”两字从他口中说出来,倒不觉得哪里油滑不适,只是多了许多亲近。
阮秋色虽被那句“秋秋”震得心里一麻,但看他主动举杯,也赶紧顺坡下驴:“敬贺兰。”
推杯换盏过了几旬,一坛酒见了底,羊肉也吃得差不多了。阮秋色瞧见贺兰舒面颊已经染上了几许微红,便趁热打铁地继续给他倒酒,一边倒,一边状若无意地说了句:“公子的口音里好像有些江南的味道,跟土生土长的京城人不大一样。”
贺兰舒轻笑一声:“秋秋好耳力。我儿时在江阴祖宅待了许多年,自己倒没觉得有什么口音,却瞒不过你。”
阮秋色有些不好意思:“我从小和……父亲,走南闯北的,到一个地方总爱学点地方话,也就比别人敏感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