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拿什么引……”
张朋还想阻止,却察觉到身后投来一道微凉的目光。
他回头一看,是梁颂。
“得嘞,一起看戏。”张朋笑了,走到梁颂身边,看着何群他们“叮叮咣咣”地拆油漆桶。
片刻后。
油漆泼在铁门上发出“哗哗”的声响,像瓢泼的大雨骤然来临又消散不见。
随之而来的是男人们的怒骂和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小哑巴,这回不在家算你走运,下次碰上活撕了你!”
……他们这就走了?
苏乐生不相信这帮人会这么轻易地放过自己,但外面确实再没有一点声音。
他还是头晕目眩,努力定了定神,等自己紊乱的心跳稍微平复下来一点,才猫着腰走到墙边,警惕地探头往外看去。
却猛地撞上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极其精致的眼睛。浓眉如锋,高高的眉骨衬出深邃的眼窝和双眼皮。眼尾微微上扬,漆黑的眸子在看见苏乐生的一刻闪过寒光,让他想起灰狼捕捉到猎物时的神态。
哪怕是凤安区地下拳场上最穷凶极狠的拳手也未曾给苏乐生带来过如此强大的冲击和威慑。脑海中混沌的感觉瞬间被驱散,他几乎忘了呼吸,甚至能听见自己神经绷紧时发出的危险声响。
然后他看见男人薄唇微抿,竟然泛起不达眼底的笑意。
苏乐生这才注意到,不光眼睛,眼前人的长相也格外出众。高挺的鼻梁和精致的下颌线条让他看起来有种很强烈的异域感,几乎不像亚洲人。
英俊到极点,却又有种摄人心魄的凛冽气质。他握着拖把的指节泛白,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见男人竖起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姿势,眼睛往身边轻轻瞥了瞥。
苏乐生紧绷的神经“嗡”了一下。
然后就发现自己竟然乖乖地撑着拖把蹲到了墙边,就像刚才的一瞬间被攫住了神智。
苏乐生冷汗下来了。
“里面没人。”男人的声音响起来,和他的人一样,冷得人牙根发颤。
“怎么可能,你刚才不是说有……”
“没有就是没有,废话那么多干什么?”
“先撤。晚上远山路老林大排档,烟酒管够。”
男人一句话堵住众人的嘴,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这次应该不是陷阱,因为随之离去的还有那股压迫感极强的气味。
像控制着他的无形大手骤然抽离,苏乐生弯下腰,抓着松垮的校服领子大口喘气。
“哈、哈……”
那到底是什么味道,怎么会让他难受成这样?苏乐生一边想着,一边胡乱换好校服推开门,一股浓郁的油漆味迎面袭来,呛得他咳嗽了好几声。
空油漆桶冲他张着血盆大口,一截烟蒂歪在边上,袅袅地散发着烟雾。
“妈的,一大早就搞得楼道里乌烟瘴气!”
苏乐生同一层楼的邻居提着一大袋超市冰鲜区特价处理的鸡腿从楼梯口走上来,嫌弃地看着满地油漆和墙上的传单。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还不起就把房子卖了,成天在这里影响别人生活算个什么事啊!”
和迎面走来的苏乐生面面相觑的霎那,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涨红了脸。
苏乐生却好像没听见他刚才的话一样,提着油漆桶面无表情地背着书包下楼,边走边利落地把墙边的传单一张张扯下来。
收废品的老李正坐在小三轮上打盹,被苏乐生拍醒的时候踉跄了一下,差点把车带翻。
“这一大早的,你比我做生意的还勤快。”老李一边打呵欠一边掂了掂那叠传单,看见上面的内容时,嘴角意味不明地扬了扬,“就这几张卖不出价啊,算上这两个大桶,五块吧。”
苏乐生一把抢过他手里的传单,提起油漆桶转身。
“哎哎哎,回来!”老李急了,“现在国家管得严,擅自收购油漆桶这种危险废品,我得担风险的懂不懂?”
【那正好,我让别人担这个风险。】苏乐生掏出手机打字。疏淡的眉宇间一副不容商量的意味。
“靠,你小子……”老李无奈地笑了,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叼上,“算你五块,行了吧?”
【二十】
“抢劫啊你?八块。”
【十五。】
“八块五。”
【十四。】
“九块钱,爱卖不卖。”老李叼着烟靠回三轮车上,看见苏乐生把桶搁到地上,又笑了,“这就对了嘛。我这价别处还真不好找……”
攥着九块钱离开的时候,苏乐生看了眼时间。
已经六点十五分了,再迟就要错过去学校的公交。
小姨苏桂的微信在这时候来了。
小姨:乐生啊,你怎么昨晚两点多还在给小姨打钱?小姨的钱够花,你自己也得存点钱,对自己好点。
小姨:我前两天听邻居王姨说了个偏方,她得哑病的外甥女就是吃这个治好的,回头我配齐了直接把药给你寄去啊。
小姨:最近学习和打工辛苦吗?太累的话干脆回乡下来找小姨吧,我们村的厂子最近在招人,待遇不错的。你这么聪明,进去肯定很快就能升职。
Su:不累,没事。
对话框上,“正在输入”的字样跳动了几下,小姨的消息过了很久才来。
小姨:那就好。
小姨:我换了个电话号码,137xxxxxxxx,你记一下。
Su:那些人又给你打骚扰电话了?
Su:平常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吧,一直换号码也不是个事。
苏乐生言简意赅地回复,把手机塞回校服口袋的时候,忽然觉得鼻腔有点发酸。
“张朋,这户以后你来负责。”
离筒子楼不远的小巷里,梁颂看着苏乐生渐行渐远的背影说。
“好嘞。”张朋殷勤地应了一声。
“梁哥,那我们呢?”何群和兄弟们交换一个不满的眼神,笑着问。
“东风新村有个欠30万的,你们去。 ”
“那家伙就是个职业老赖。咱们会借给他钱都是前些年决策的失误。”何群脸色变了变,“上头都对这事不抱希望了,您现在派我们去恐怕不大合适吧?”
“哦。”梁颂瞥他一眼,刚才看上去还像是顺从的淡然此刻俨然变成了一种蔑视,“所以呢?”
“姓梁的你什么意思啊?”
何群彻底被梁颂的态度激怒:“哥几个忍你很久了,你嫌我们在小哑巴的事情上办事不利,可你自己不也没成功吗?除了狗仗人势在这瞎指挥你还会……啊!”
所有人都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何群的右手腕就被梁颂牢牢钳在手里。
然后只听“咔”的一声。
“啊——操!姓梁的你、你松开!”剧烈的疼痛让何群连声音都变了调。
“你都背着我做了什么,以为我不知道?”
梁颂说着轻笑一声,擒着何群的手腕把人推到墙边,反手一扭。
何群大声惨叫。
“梁、梁哥我不不敢了,您就饶了我这一次吧,啊?”
梁颂没回答。
他在笑,周身的温度却似连降了好几度,何群连汗毛都竖起来了。
他毫无预兆地松手。
何群脸色苍白地踉跄着往后退。刚才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的兄弟们仓皇搀着他落荒而逃。
“哥,你真牛逼。老虎不发威他们还以为是病猫,这下姓何的能消停一段时间了。”
“嗯。”
梁颂漫不经心应了一声。
他回忆着刚才在走廊上闻到过的气味,那股浅淡的茉莉花香,尾调带一点清甜的桃子味,在混合着木料、灰尘和烟火气的略带潮湿的南城空气里,有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那应该不是信息素,但究竟是什么,梁颂一时也猜不透。
苏乐生的眼睛也比照片里好看,圆润明亮,是琥珀色的,像猫一样。坚毅倔强的神态下有种与生俱来的惑人力量。
那个女人怎么可能生出这样的儿子?
梁颂有点好奇,不过他相信,自己很快就能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