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抽屉里翻出几张旧稿纸来擦椅子,但墨水实在太多,纸一落到椅子上就被洇透、溶进那片血色里。
“都愣着干什么,拿纸过来啊。”姜浩转头向大家征收餐巾纸,苏乐生却一张都没要,“最好别让我知道这缺德事是谁干的,否则我一定揍他一顿。”
“话说,乐生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啊?那家伙究竟怎么进的教室?”
“这还用想?估计就是咱们班内部的人作案。”
“都围在这里干嘛,没一个人听见预备铃吗?”
一道声音忽然打断众人的议论。苏乐生抬头一看,林筱芝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教室门口,秀气的眉眼间带着些不悦:“老师马上来了还这么吵,能不能有点高中生的样子?”
“嘁,高中生什么样子是你规定的啊?”姜浩不服气地嘀咕一声,慢吞吞地坐回自己座位上。其他人不敢招惹班长,也纷纷离开。
林筱芝却站在门口没动,不知道是不是出于某种下意识,她往苏乐生堆满纸团的椅子上看了一眼,把右手背到身后。
电光石火之间,苏乐生看见她白皙的右手拇指和食指上有两道浅浅的红痕,手上还带着若有似无的潮气。
苏乐生瞬间什么都明白了。他抬眸,不出所料地从林筱芝眸中捕捉到想象中的慌张、心虚和强装的镇定。
那一瞬间,林筱芝几乎以为他要走到自己面前,抓着自己去找郑霜。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苏乐生什么都没做。他若无其事地弯腰,继续用旧稿纸擦自己的椅子。
“看什么呢。还不回座位上去?”
林筱芝的同桌丁悦走过来,碰了一下她的肩膀。
“没什么。”
林筱芝收了目光坐回位子上,忽然觉得有点百无聊赖。
她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对苏乐生了。反正他都没有参加数学奥赛,别人多说两句“要不是他没报名,你根本不可能拿到现在的名次”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场小小的闹剧最后以地理老师的出现告终。他看着还在用纸巾擦椅子的苏乐生皱了皱眉:“行了别擦了,你先跟尹嘉澍换个椅子,剩下的事留给你们班主任解决。”
尹嘉澍体育课下课后就不知道去了哪里,八成是又逃课了。苏乐生照老师说的做,却没想到下课铃一响,他刚把那张被弄脏的椅子拖到一楼去洗,尹嘉澍就出现了。
“小学霸,你这就不厚道了吧?”
他坐在一楼走廊低矮的栏杆上,看着苏乐生把向保洁阿姨借来的高压水管接在水龙头上调试:“你他妈还能不能讲点道理啊?弄伤你的是体育班那几个货又不是我,你至于三番两次报复我吗?”
要是自己跟之前那样犯浑打了苏乐生也就罢了,他方才什么也没做,就说了两句话也不行?
苏乐生就这么讨厌他吗?
姓梁的跟女生叽叽歪歪半天,苏乐生气成那样了也不敢直接怼到人家面前,真就双标呗?
【不是我弄的。】
苏乐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两次三番报复尹嘉澍了,也不想知道。
他就是觉得自己要被尹嘉澍的逻辑气笑了,在手机上打完这行字就继续摆弄水管,暖暖的阳光从走廊一侧打过来,把他浅淡的琥珀色眸子和蓬松的头发照出一种近乎透明的感觉。
不知怎么的,尹嘉澍忽然就没那么生气了。
“不是就不是呗,那么冲干嘛,吃了枪药了?”
他一错不错地看着苏乐生,几点墨水被水冲得飞溅起来,让他清冷的面孔平添几分生动。
“今天还是头一回看你打篮球,别看你是个小矮子,篮球打得还行嘛,那几球进得还挺漂亮。”尹嘉澍说这话有点违心。其实苏乐生有将近一米八,又不是Alpha,在南方城市无论怎么看都不算矮,但他就是想看看小哑巴生气的样子。
像刚才一样生气。
可是苏乐生连抹布都拧了三回,还是半点反应都没有,好像尹嘉澍根本不存在。
奇怪的挫败感涌上尹嘉澍心头。他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脱口而出:“哎,你和梁颂究竟怎么回事啊?”
苏乐生的动作一顿。
尹嘉澍心里突然起了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他冷笑一声:“不说他你都没反应,怎么的,你俩真早恋? ”
“早恋”这两个字蓦地戳在苏乐生心上。他腰侧像有感应似的烫了一下,手下的力道重了几分,脆弱的抹布挂在椅子的钉子上,差点被刮破。
“我可提醒你,早恋没什么好结果。”
苏乐生的反应让尹嘉澍愈发不爽:“我们学校上一对被抓到早恋的好像迫于压力转学了吧?从省重点转到县里的学校,高考也没发挥好。尤其是那个Omega女生,高考的时候直接因为精神压力犯了信息素紊乱症,本来能上985的最后去了垫底一本。啧,可怜。”
“你放心,我可以帮你保守这个秘密,不过嘛……”
“你得叫我一声哥。”
“怎么样,都不叫你求我了,叫声哥哥不过分吧?”
“哦我想起来了,你不会说话,那在纸上给我写个哥哥吧,得好好写啊。”
尹嘉澍越说越来劲。
苏乐生从没像现在这样想让尹嘉澍离自己远点。他想了想,从口袋里摸出随身的本子和笔。
“这么听话啊?”
看来早恋警告还是有用。尹嘉澍有点得意地朝苏乐生的方向倾过身子:“既然写都写了,不如你再多写两句好听的……我操苏乐生你他妈有病吧!”
就在尹嘉澍快要凑到身边的时候,苏乐生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抓起身边的水管,对准他的脸。
水疯了一样“哗哗”地往尹嘉澍脸上嗞,细细的水沫在阳光下折射出缤纷的光芒。
“不写就不写,苏乐生你至于吗?”
尹嘉澍全身衣服都湿透了,他趔趄地退到水管的射程之外,揩了把脸上的水珠:“你最近损招怎么一出跟着一出啊,是不是姓梁的那货教你……你怎么了? ”
尹嘉澍的话在看苏乐生毫无预兆地扶着墙壁弯下腰时戛然而止。他踩着无力的水管走到苏乐生身边,不敢置信地看着对方从眼眶蔓延眼角那一片可怜的绯红。
“你哭了?”
和在深巷里那次一样,尹嘉澍如愿在苏乐生脸上捕捉到了生动的情绪,却莫名一点高兴的情绪也没有:“哎你不至于吧?刚拿水管嗞我的时候不是挺能的吗,这就哭了?装也不知道装像点。”
“不是,你真不舒服啊?”
苏乐生没回答尹嘉澍。他大半边身子都湿漉漉的,肩膀耸起来,露出一片白皙深邃的脖颈和锁骨。
尹嘉澍看着那片伶仃的锁骨,忽然想到一件事。
在深巷里的时候,梁颂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苏乐生,是不是差不多就这个视角?
被刻意遗忘很久的心情卷土重来。尹嘉澍说不上来看见苏乐生解开梁颂裤子的时候,为什么自己的心为什么会被一股前所未有的空虚笼罩。明知把这事说出去能让梁颂颜面扫地,他却警告弟兄们守口如瓶。
操,他尹嘉澍什么时候这么憋屈过?
“又不是脸,洗差不多得了,弄得跟我又欺负你了一样。”
尹嘉澍心烦意乱,胡乱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扔在苏乐生脚边,动静很大地踩着一地水渍离开。
尹嘉澍不知道的是,苏乐生其实根本没哭。
他是被尹嘉澍刚才无意中放出的信息素压的。好在看尹嘉澍的样子,自己应该是成功控制住了没让信息素溢出来。
现在看来,自己能活着从拳场上下来真是走运至极,苏乐生自嘲地想。
梁颂说得对,拳场那种满是信息素的地方他是真的不能再去了。可要是不去,他欠的那些债……
人都说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算问题。但对于苏乐生来说,没钱就是最大的问题。他想来想去也想不出解决的办法,只能给自己徒增烦恼、和对身为Omega的无力感。最后他只能阿Q地安慰自己,一切都会解决的。
反正过去又不是没碰到过这种情况,他已经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