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军官在村子正中的街上站定，清清嗓子，朗声说道：“列位乡亲，在下陈峰！我们不是鬼子、二鬼子，也不是打家劫舍的流寇，我们是脑袋上顶着青天白日的国军！原先的九十八军，现在的冀察决死一纵队！虽然这里是沦陷区，可国民政府并没有忘了大家，派我们到这儿打游击，就是要保士安民，把鬼子赶出家园！现在，我就是来请乡亲们和我们一起去打鬼子的!”

村子里静悄悄的，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鬼子的扫荡已经开始了，早晚会波及到这里。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奋起反击，在乱世中做个民族的豪杰！”、

黑胖军官在旁边哈欠连天。

陈峰脸涨得通红，继续喊道：“凡是应征参军的，每人有两块大洋的安家费，当场兑现！来了就发枪!”

黑胖军官终子忍不住了，掏出手枪朝天连开数枪，学着陈锋的腔调说：“在下闻天海！想活命的都给我滚出来！上，挨家挨户给我搜！”

“你……”陈峰气得说不出话，却又无可奈何。

“陈兄，我就说了，你那些话跟穷酸学生说说还好使，在这山沟里抓壮丁，还是看我的吧。”闻天海倒背着手，朝村口走去。

刚一顿饭功夫，就有二十几个壮丁被押到村口，身上脸上都有被殴打的痕迹，妻儿老小追在后面，都被士兵用枪挡了回去。

一个脏得像泥猴一样，满身全是稻杆草屑的小孩儿被一个士兵扛在肩上带过来，重重摔在地上。小孩儿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对抓他的士兵又踢又咬。

陈峰皱着眉头说:“站起来还没个枪高，抓他来做什么!”

士兵用东北话说着：“这犊子野得很，又踢又咬的，劲儿满大，能充个数!”

小孩儿脸虽脏，一双大眼倒是炯炯有神，长得颇为清秀，虎着脸瞪着闻天海。

闻天海揪着小孩的头发，拎到自己面前，问道:“多大了?”

小孩儿一看闻天海的手朝自己胸口抓来，猛地跳起来，挣脱他的手，用四川话骂道：“放开老子!”

“小子挺倔啊!”闻天海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伸手去抓他的领口。

小孩儿一出声，陈峰和闻天海都愣了。

“四川人!”陈峰很惊讶。

“女人!”闻天海也很惊讶。

小孩儿忿忿地说:“你们这些丘八，就会欺负自己人!”

后面的士兵动手要打，被陈峰制止。

“四川是大后方，你不在家好好呆着，跑到前线来干什么?”

小孩儿愣了一下，说道：“家都给炸没喽，哪还有啥子后方，哪有活路往哪跑喽！”

“这里全是鬼子，更没活路，还是回南边吧。”陈峰伸手从兜里掏出

一个军用指南针，递给小孩儿，“那箭头的指方向就是南，沿着箭头走，走吧。”

小孩儿难以置信地看着陈峰。陈峰冲她摆摆手，小孩儿掉头就跑。

闻天海阴阳怪气地说:“陈兄真是怜香惜玉啊!”

“一个女人，难道要放到军队里么?”陈峰听到大后方也遭战火肆虐，心情正不好，不想理闻天海。

人群一看陈峰放了小四川，跟着骚动起来，大人哭孩子闹，求陈峰放人。

陈峰不忍心看，喊道：“老乡们，别难过了，你们的男人上了战场，每人都有两块大洋的安家费，现在就发。”

陈峰转头望着闻天海，闻天海像盯怪物一样盯着陈峰。

“闻兄，大洋呢？”

闻天海笑起来，一把搂住陈峰肩膀说：“陈兄啊，实话说，兄弟我也为难啊。那军饷根本没发到兄弟手里啊，上面给兄弟打了借条，兄弟也只好跟老乡们打借条了。”

“哎，国难当头，为了党国、民族打几个借条算什么。”闻天海满不在乎地说，“再说当年中山先生干革命，靠的不也是打借条嘛，哈哈!”

“你！”

“我话都说出去了，你让我怎么和乡亲们交代！”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呼喊：“不好啦！有弟兄被暴民打死了!”

陈峰一惊，闻天海掏枪就骂：“他娘的还造反了！是哪个不要命的，给我抓起来!”

“已经押过来了!”报信的士兵说，“那个大个儿真不好对付，打伤了我们好几个人!”

众人抬头往村里看，只见七八个国军士兵，脸上都挂着彩，枪口指

向一个大个子。那人长相奇特，棱角分明，牛眼圆瞪，汗巾缠着头，正是吸铁石。他身边还跟着俩人，李大本事和地瓜。这帮人后面，还有三四个国军士兵被人搀着，一瘸一拐地走过来。

士兵押着这三个人走到陈峰和闻天海面前。

闻天海端着枪问：“哪个打死了我们的人?”

一个老兵看都没看他，径自走到陈峰面前说：“长官，那个大高仔子把牛二打死了。”

陈峰心里不是滋味，牛二是他带出来的兵，上阵杀鬼子一点都不舍糊，今天竟然死在这么个暴民手里。

闻天海凑过来对那个老兵说：“老崔，这么个玩意儿你们就地枪决就好了，还押回来做什么？”

李大本事满脸堆笑地说：“长官，这都是误会。我那兄弟是个傻子。他根本不会开枪。”

吸铁石狠狠瞪了他一眼，李大本事自顾自说：“是国军兄弟的枪走火，伤着自己了。”

“再说，你们抓……啊，不是，征兵也是为了打鬼子对不？咱打鬼子，不能打自己人，中国人不打中国人!”

陈峰听他说愿意打鬼子，才压了压怒火，问：“你们是什么人?”

地瓜张嘴就说：“我们是八……”

李大本事赶紧拦住他：“八王庄的人。”

“哎呦长官，我们不是这村的，是走村的麦客。”

陈峰不记得附近有什么八王庄，可能是个远的小地方。他问：“你们愿意打鬼子?”

吸铁石牛眼一瞪:“老子杀的鬼子比你多!”

陈峰愣了一下，闻天海在旁边接茬：“你连枪都不会使，还杀鬼子呢！”

李大本事陪着笑脸说：“是是，我们不会使枪，不然早当兵杀鬼子去了。我这傻兄弟啊，天天做梦都杀鬼子，他梦里杀得多。”

吸铁石气得七窍生烟，但是现在被人拿枪顶着，也只能忍着听李大本事胡说。

老崔说：“我看他们真有点儿恨鬼子的劲儿，就没让弟兄们开枪，先带回来给您看看。”

陈峰沉吟半晌。

牛二是他的心腹弟兄，但是人死不能复生，何况牛二的脾气他也知道，没准儿是人前耍横，结果死在自己枪下，怨不得别人。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就让他们死在战场上吧，能换几条鬼子的命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