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是大姑娘的马车。” 婆子见童岫峦忽然停住不前,顺眼光看去便解说了一句,只是到底是正房的人,对孙姨娘一房有些不以为然,此时也就絮叨了几句。 “未免太纵了些,大户人家的姑娘,总也随意进出……” 童岫峦微蹙了眉头,童茹珮时常出入童府?她一个深宅闺阁,有什么是她要冒着有损名声得风险也非要做得不可? 正疑惑着,忽然远远听到打马声,这道街本也不是京城繁华处,加之如今天冷街面上并没几个人,道路宽阔策马本也没什么不妥,可就是此时童茹珮的马车却忽然掀开了帘子,就见精细装扮得童茹珮施施然自马车上下来,满眼欣喜渴盼得望着声音来处,连街对面的童岫峦都未曾入眼,这引得童岫峦也疑惑起来,不禁回头也顺着她眼光瞧去,这一眼,却叫她心底忽然惊涛骇浪,那一道好似始终挡着“心事”不叫任何人所知的屏风也一下打碎,一大片含酸携甜又满腹伤怀得心事就这样排山倒海而来,叫童岫峦猝不及防。 只见一骑而来,通身墨黑的宝马上,一道罩着大氅的玄色身影,宽肩窄腰甚为健硕,刀刻一般冷硬却又堪为绝世少见得容貌,浑身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冽。 他本目不斜视策马而来,却眼角余光触及童岫峦时忽然眉梢一蹙,但并未停留,只那火光电石般一眼后,一骑已呼啸而过,徒留童岫峦惊怔原地,满心里惊涛骇浪。 原来,是将他埋得太深,她此时才算填补了心中始终空缺了的那一块。 她的心事,满满的都是他。 十数年前曾拖累了童敬成的那桩宫廷秘事,折了童敬成的恩师少傅林大人,也陨了他的生母兄姐。这位曾经齿序行七的皇子,如今已是炎朝声名赫赫的战神,更是满朝唯一一位越品亲王,手握十万大军兵权,满朝文武忌惮而又躲避,太后与新帝忌他如毒。 只因当年那场宫廷秘事在他心头已烙下了太深的痕迹,叫他的心从那以后就如同一块冷硬的石头,再不会温暖柔软。 童岫峦忽然掌控不住的浑身瑟瑟发颤,她伸手捂在胸口,只觉内里忽然一阵疼痛,叫她连呼吸都难。 她与他相识于微时。 童家尚在朔奉时,每到张氏忌日她总会往墓地所在那片荒凉密林中居住十日守墓。那一年她方七岁,那个伤痕累累遭人追杀得十六岁少年就那样忽然闯进了她的木屋。自此后,他每年的那个时候总会经过她的木屋并稍作停留,直到后来童敬成升迁回京,她和他才算真正断了往来,断的那样决绝,断的她肝肠寸断。 童岫峦深吸了一口冬日寒凉得冷气,才叫她颤抖惊慌甚至于疼痛的内心得以平复一二。却也在此时,用一份“外人”的眼光,她将从前的童岫峦心底得这份情意,反倒看了一个清楚。 他六岁时亲眼目睹生母淑妃和兄姐二皇子长公主自戕得惨烈景象,外祖广安侯叶家也遭牵连自此没落,虽很快先帝便查明淑妃是遭贤妃德妃构陷,可纵然是将二妃打入冷宫也难再回复从前,甚至良妃取代本要封后的淑妃,继立为后,三皇子也取代了二皇子,册封太子成了如今的皇帝。而他在十岁那年被先帝送往边关,十年生死历练,直至先帝临终将他召回京中,敕封亲王亲赐兵权,成了太后和新帝得眼中钉肉中刺。 况且太后始终庇护当年构陷淑妃的贤妃德妃,甚至新帝继位后以顾念皇室血脉亲缘为由劝谏新帝,接了废贤妃出冷宫敕封太妃,反倒淑妃却并未获封,这使得简溟同太后新帝形成两派,势同水火。 然而童岫峦虽和简溟幼年便因这场事故相识,甚至私下悄悄又有那许多过往,使得童岫峦自小便一颗心系在了简溟身上,渐渐长大后情意也愈发深厚,可神女有心襄王却无意,简溟是个再聪明不过的人,自童家回京后,便将自个儿和童岫峦有瓜葛得一切都斩断得一干二净。这份决绝也叫童岫峦清楚看透,简溟于她,丝毫情意也并没有。 从前那人只当是因童家投奔太后才使得简溟与她生分,可童岫峦今日以一个“外人”来看,却也看得清楚,简溟得忽然抽离,只因无情。或许存有的那么一丝丝心意,也是为着她。不必为难,也不必因为断的不彻底而给了她不该有的念想,反倒更耗费了她的心神,末了,仍旧一般得心碎收场。 只是从前那人却看不透,她的心思太重,那些酸涩苦痛也太过浓烈,此刻忽然迸发出来撞得童岫峦心里一阵慌张难受。 她也忽然明白过来太后对于她的看重,和今日郑夫人与太后宫中的那位嬷嬷心照不宣的神情。她于此次选秀中的效用,便是太后将要放在珹王简溟身旁的一颗棋子。毕竟两方如今这般僵局,太后也不好贸然赐婚,可倘若有这么一位对珹王情深不移的姑娘,太后的赐婚就显出了那么些人情味儿来,也叫人不好诟病。 可童岫峦痴恋珹王的消息却传扬的那样蹊跷,就如当年淑妃事一般。那样隐秘的事,童岫峦又从未张扬心意,怎么忽然就传扬的阖京皆知了? 童岫峦得心被这突如其来的心事搅乱得毫无头绪起来,也隐隐生出了些畏惧,正是寒风中一味出神,就听有人在跟前诧异呼唤: “童二姑娘?” 童岫峦带些仓皇回神,不知何时透了一身冷汗,此时寒风一吹生生打了个寒颤,抬眼去望,就见眼前停着一匹骏马,马上那人拉着缰绳正满眼惊诧将她上下打量。童岫峦纷乱思绪中记起这人,当年她与简溟初遇时,这人也跟在简溟身旁,主下两人同御刺客,如今这人已是简溟副将,名唤聂麒,童岫峦赶忙垂头道: “见过聂少将军。” 聂麒明朗粗犷,见她答话也才回神,竟是松了口气得咧嘴一笑,只是方才笑出又堪堪敛住,扫过童岫峦身后几个婆子一眼,竟再没了话,一拉缰绳便又策马而去。 只是他这一停留,却叫那两个婆子惊疑不定,没曾想二姑娘竟和珹王身边的少将军相识。 两个婆子颇有些惊疑不定,童岫峦却大惊过后还有些讷讷,就觉着紫苏悄悄拽她衣袖,回头就瞧见了两个婆子得神情,两个婆子见她看来赶忙陪笑,小心侍奉她登了马车。童岫峦上了车后才猛然想起街对过得童茹珮,掀帘去看时却连童家马车都已不见。 童岫峦此时才回想,只不知童茹珮此番来见的,又到底是谁了。 可她却忽然有个猜想,依起先那些传闻和童家依附太后的关联,孙姨娘一房必也是知晓此番童岫峦选秀的作用,可童茹珮仍旧冒着会触怒太后的风险也要对她下手取而代之,莫非为的也是简溟? 一路胡思乱想,马车摇晃着回了童府,童岫峦心神不定,着了紫苏去正房回禀一声便自个儿先回了东跨院,紫苏去往正房向梁妈妈回禀过后,梁妈妈又招了两个跟随侍奉得婆子细细问过后,便转向了正房东稍间回禀郑夫人。 也是赶巧,童敬成公干回府,正在东稍间里和郑夫人叙话,郑夫人告诉了预备将童岫峦迁居得事儿,童敬成沉吟着点头,露了些微笑意。郑夫人忖着他这幅神情,就知自个儿这步算是安顿对了,梁妈妈正此时进来,回禀了童岫峦往布庄回来的事儿,又似是不经意间禀了去时路上童岫峦见了先夫人早先置办下的那间点心铺子时露出了伤怀之情,童敬成面上笑意又敛了去,不知是怀念张氏还是如何,总有些悲戚在,叫郑夫人看着只觉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