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八那天小樽也并没有上班, 因为到香港旅游的通知书下来了, 她只能请假, 先回外婆家拿通知书, 再去J巿公安局办手续。 从外婆家出来, 小樽经过李明家, 恨不得插翼飞过去, 但次次都很巧, 就在她快把它甩到背后时, 二婶走了出来, 向她大喊: “小樽, 我正想去你外婆家找你呢。” 追上她递给她一盒东西, 叹气: “你今天才回来啊, 李明说你生日那天他可能回不来, 叫我一定要把这交给你。” 她说的生日是指小樽在雨水那天的生日, 还有近两个星期才到, 他始终记得, 小樽眼睛酸涩, 接过东西, 谢了二婶, 转身就想离开。 二婶在她身后又说一句: “昨天李明特意推迟一天才走呢, 又去你单位找你, 唉, 可惜你们还是见不上面。” 小樽没说什么, 心里只是苦笑, 已经见了, 又如何? 始终不能自如地面对他, 还不如不见的好, 宁愿不见的好。 上了车, 她几次想把那盒东西从车窗丢出去, 但挣扎了许久, 东西还是在手上, 叹了口气, 算了, 等以后能够释怀了, 再打开吧。 如果能够的话, 他其实是一个好哥哥。 昨天等不到她, 他脸上的失望她看得清清楚楚, 如果不是明白知道他的心另有所属, 她几乎要错觉他爱的是她, 但她不能自欺欺人, 况且现在各有各的世界, 他有他的程莉, 而她有她的大丁。 大丁这傻子, 又何尝不好。 到公安局办好了手续, 她心里才又欢快起來, 等一下就回单位请假, 明天去香港。 香港有爸爸妈妈, 姐姐弟弟妹妹, 应该还有好玩的地方, 想得开心, 走路便不大小心, 刚出大门迎头就撞到了人。 “哎呀, 小樽!” 小樽应声抬头, 奈良一脸笑吟吟地看着她: “你是来找我?” 明知他在开玩笑, 小樽还是窘, 脸都有点红了: “不是, 我来办旅游手续。” “要去香港旅游?” 跟她同学三年, 他知道她的家人都在香港。 “是。” “去之前你该把欠我的那顿饭还了吧?” 小樽一呆, 想了片刻才忆起好象真有这回事。 “哎, 真是贵人事忙, 答应了的事才多久就忘。” 奈良脸色故意幽怨。 小樽噗嗤笑, 他讲话的口吻真有点像大丁, 一想起那傻子, 心情就不由自主开朗, 反正午饭她也还没有吃, 请就请吧。 他们就近在对面选了间歺厅, 入座后点了菜, 奈良问: “你的呼机换了号码? 除夕那晚我call过你几次, 你都没覆。” 除夕那晚她好象是有收过几个陌生号码, 但那时心情太混乱, 根本没心思去注意, 过后又忘了, 她不好意思, 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 好在奈良也不太在意, 吃饭期间只跟她回忆初中那时的趣事, 问她还记不记得她有一条墨绿色缀满了蝴蝶结的纱裙。 “記得啊, 怎么了?” 初中时妈妈寄过来的衣服不多, 其中以这条裙子最为她喜爱, 因为有一次穿上了, 李明开玩笑说, 傻妞, 这下三千粉黛都无颜色了。可后来裙子沾到了黑墨水, 洗也洗不掉, 害她着实伤心了好久。 “其实是我。”奈良忽然腼腆, “你椅子上的墨水是我不小心滴上去的, 本来想赔你一条裙子, 但找了很久都找不到相似的, 只好算了。” 原来是他! 她那时还以为是哪个女同学嫉妒她的裙子漂亮, 故意在她凳子上涂墨水呢, 没想到是同桌的他。 小樽呀了一声: “原来是你这罪魁祸首。” “不如我赔你别的东西?” 看他的样子挺认真, 小樽倒不好意思起来, 呵呵笑: “你还当真啊? 都过去这么久了, 再说, 不就一条裙子, 算了, 算了。” “怎么能算? 我都内疚了好多年了, 都成心里包袱了。” 奈良半开玩笑半认真。 “哈哈, 那这顿饭你请。” “不行, 说好了你请的, 下一顿吧, 等你旅游回来我为你洗尘。” 小樽心说, 得, 又定下一顿饭了。洗尘就洗尘吧, 只要你别问我什么时候要去旅游, 别说要去送我。 幸亏他真没问, 只是坚持要开车送她回单位, 她推辞不过, 也乐得不用走路去搭公交车, 路上奈良问她还有没有跟其他同学联系, 小樽说只跟木子。 “等你回来, 我叫上以前的一帮同学大家聚聚。” “好啊。”小樽爽快答应, 虽然过去的时光不可追, 但只要不是叫她傻妞的那个人, 追一追也无妨。 回到单位她立刻打了个电话给大丁, 说明天就去香港旅游, 大丁急得一接完她的电话就赶过来找她, 到的时候天刚黄昏, 还带来了一大袋地瓜粉, 还有花生, 茶叶饼等等。 东西是老奶奶要他拿过来的, 说都是自家做的, 捎去给她爸妈尝尝家乡的风味, 解一解思乡情。妈妈也说, 就当是给未来亲家的见面礼, 先联络联络感情。 大丁笑嘻嘻把她们说的话学给小樽听, 小樽不理其它, 只是哇哇叫: “傻子, 你当我是大力水手啊? 我一个人怎么拿这么多东西?” 大丁笑: “东西不用你拿, 明天我送你去港口, 你到岸后不是有你爸妈过来接你么?” “不行, 四舅帮我买的是坐票, 都不知有没有地方放。” “那就拿一半吧。”大丁无所谓, 礼轻情义重, 东西送到手就好, 最重要的是, 他的女孩一定会再回来他的身边。对于这点他总是不放心, 去J巿吃晚饭的时候唉声叹气, 尽显他的忧虑。 小樽当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故意刺激他: “哎, 人家常说香港帅哥多, 这倒是真的, 以前在深圳罗湖关口, 随便站十分钟, 就能见到一大把像四大天王的靓仔。” 大丁当然也知道她是在胡诌, 但他惶恐, 饭也不吃, 只抓住她的手不放。 “傻子, 你还让不让我吃饭了?” 小樽叹气, 要去掰他的手, 大丁握得更紧, 又再耍赖: “那你亲我一下, 我就放手。” 小樽望望四周, 确定没人在注意他们, 才倾过身去, 闪电般用嘴唇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亲完她坐回座位, 看到他的脸被她的油嘴印了个亮堂堂的唇印, 哈哈笑了起来, 大丁用手一摸, 看了看手指上的油渍, 嘿嘿笑着放进嘴里舔了一下, 然后看着她, 眼睛里放出绿油油的精光。 小樽不用想也猜得到他脑子里又在想些什么, 在桌底下踹他一脚, 咬牙小声骂: “色胚!” 占完便宜, 大丁心情稍好, 拿起筷子帮她挟菜, 边放她碗里边叨念: “多吃点, 以前我们村有个人去香港, 水土不服, 说那里的东西什么都不好吃, 回来都瘦成人干了。” 小樽哭笑不得: “傻子, 我只去几天, 不是几个月, 更不是几年。” “谁知道你爸妈会不会留住你?” 听他又绕回这问题, 小樽头痛, 把菜拚命往他碗里堆: “快吃, 快吃, 明天要早起,吃完早点回去睡。” 听到个“睡”字, 大丁来了精神, 哗啦啦很快把菜扫个精光, 吃完說, 我們回你宿舍吧。 今天不是星期六, 宿舍楼里可能会有同事在, 她当然不敢让他留宿, 但又想他今晚陪着, 明早为她送行。这一来不由得犯愁, 最后想到一个折衷的办法, 天真的想, 就让他跟回宿舍, 把门和灯都打开, 只聊天不睡觉, 就算有同事看到了, 也只当是两个知心朋友在彻夜长谈。 但去之前她郑重警告他: “一起回宿舍也行, 但只准说话, 不准动手动脚。” 明天你就要走了呢, 今晚不动手动脚那可很难! 大丁心里暗笑她天真, 嘴上敷衍: “好, 遵命。” 骑摩托回她宿舍的途中, 小樽忽然问: “你家里都知道我们的事?” “知道。对了, 我阿爸说了, 正月廿七是摆酒的好日子, 正好是星期天, 你去跟你爸妈说说, 看看这个日子行不行。” 小樽想不到他竟当真想要结婚, 一时语塞, 想了半天才想出一句推搪之词: “太快了吧, 你家里人都没见过我呢。” “那好, 你现在跟我回家。” 小樽吓一大跳, 连声喊: “不去, 不去, 一点准备也没有。” “准备什么? 你去了我爸妈肯定高兴。” 他把摩托驶得飞快, 小樽看他那架势竟是真的要带她回家, 吓得掐他: “我不去啊, 等香港回来了再说。” 大丁哈哈笑: “唬你的, 不过你不想去看看我住的地方吗? 只去我们村绕一圈, 不去见我家里人。” 小樽有点心动, 正怕太早回宿舍他会动歪念, 想着去他家来回也要四个小时, 一个晚上也就去了一半。 但又担心去了会被他家里人发现, 大丁安慰她说: “不会的, 晚上我家就只有我奶奶和爸妈在, 他们都呆在屋里不出来, 不会发现的。” “那, 好吧。” “很远的, 你要是困了就抱着我睡, 不过要抱紧了。” 两个小时的车程小樽想一想就觉得远, 但沿路听他说说唱唱, 转眼就到D镇, 不觉惊讶: “这么快就到了。”去年她来过一次, 但那是从井镇再经过这里, 早忘了是多远了。 “这才一半路程呢, 过了这镇上的路, 接下去就很难走, 你要抱紧了。” 等出了镇, 连盏路灯也没有, 小樽听他的话抱得紧紧的, 直过了近十分钟, 也没感觉太颠簸, 问他: “你不是说路很难走?” 大丁憋不住笑: “我不说你怎么会抱得这么紧? 很舒服, 你再抱紧一点。” 小樽气得撒开手不去碰他, 想一想, 不解气, 伏下去隔着衣服在他背上咬了一口。 “哎, 一点都不疼, 咬脖子吧, 要不嘴唇也行。”他把脸扭过来, 小樽捶他: “臭流氓, 专心开车。” 他还委屈: “亲嘴就叫流氓? 那别人在蔗林里干那事呢? 那叫什么?” 她骂他又在编荤段子, 他叫屈: “是真的, 就在前面不远的那片蔗林, 上个月有天晚上我从你那里回来, 经过那边看到的。” “就知道你在胡说, 晚上怎么看得见?” “有月亮啊, 我那时刚好尿急, 附近又没有厕所, 就跑进蔗林, 谁知刚好看到了, 嘿嘿, 比看录像还刺激。” 小樽替他脸红得不行: “你真不要脸。” “不要脸的才不是我, 他们敢做我当然敢看。”大丁理直气壮。 小樽为他汗颜, 忽然想起他说上个月, 问他: “你是不是看到了人家那个, 所以, 所以才会……”接下去的话怎么也问不出口。 大丁自然是知道她想问什么, 得意地笑: “当然不是, 那种录像我很早就看过了, 是别人从台湾带过来的录像带。不过我告诉你, 我看了也没想过要跟谁那个, 直到遇见你。” “你胡说!”小樽意思是他又在胡言乱语了, 大丁却误会, 急叫: “真的, 以前有次跟黑果送个女孩回家, 她坐我后面, 一直用胸顶我,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可是我也没有反应, 现在你只要抱一抱我, 我就有反应了, 不信你可以……” 小樽听他越说越不象话, 急喊: “停! 再说我咬你了。” 大丁心说就怕你不咬, 但怕她真的恼了, 总算住口, 经过蔗林, 又忍不住出声: “哈, 就是这里了。”扬起手臂指向右边。 晚上没有月光, 小樽借着摩托的车前灯依稀看到一片树林, 怕他又讲出什么诨话, 拍他的肩叫: “管它这里那里, 快开车。” 大丁知她脸薄, 接下来的说话正经了许多, 沿路指给她看, 我读的初中学校就在这个村里, 周围全是凤凰树, 那条路一直往下走再拐个弯就可以看到海, 小时候我们常去那里看人家捞紫菜, 网虾蛄, 还有那边山上我们有块地, 现在我妈还种了好多花生和地瓜...... 其实看过去只有黑漆漆的一片, 但小樽自小也是长在乡间, 不难想象他说的地方有着怎样的模样。夜风冰冷, 她把手环过他的腰, 插进他的口袋里, 脸挨在他的背上, 他的体温熏得她暖乎乎, 前面他的话语又叨叨不休地随风飘来, 而身下的铁骑摇晃如小船, 令她几乎睡了过去。 “快到了。” 她睁眼一瞧, 周围还是很黑, 只有前方几盏灯光, 距离还挺远, 因为摩托颠得厉害, 她看过去便觉得那些灯仿佛也在荡漾, 像夜晚在海面游戈的船灯, 昏黄, 却温暖。 她以为他们的村庄小, 所以灯光少, 大丁解释说因为村里办的石板厂全在山后头的那片石窟, 晚上繁华的地方也都集中到那里了, 所以他们看到的只是一部分人家的灯火。 再驶近, 渐渐能看到一些建筑, 给她的印像是脏乱, 即使有的房子外观宏伟, 表面也沾了层白色的灰尘, 大丁又说那是石板磨制时跑出来的粉屑, 从石窟那边吹过来的。小樽静心一听, 果真听到远处有隆隆的机器声响。 驶进村里后, 小樽不敢再抱着他, 只把手扶在他的肩头, 大丁暗笑, 也不挑破, 驶到一个坡下, 停了下来, 指住斜前方的一幢房子说: “那就是我家。” 小樽睁大了眼, 极目望去, 只见到一个单间和围墙, 其它部份都被花树遮映了。 大丁说那个单间是厨房, 旁边有口水井和洗澡间, 中间是一个院子, 后面才是睡房和客厅。 小樽不去注意他的话, 只看那些花树, 院墙上挂了一盏电灯, 不是很亮, 却可以清楚感觉墙头的花开得很繁盛, 一簇簇的红, 似乎还带了点紫, 可惜隔得远, 闻不到香味。 “那是什么花?” 她问。 “是桃花和三角梅, 还有梨花和茉莉花呢。”大丁用脚支着摩托, 转身拉住她的手笑: “要到夏天才开花, 全部开起来可香了, 到时我穿一条项链给你。” 小樽嗤地一笑: “你当我小孩子啊?” “你看起来就是小孩子。” 正说着, 突然听到他家的院门被推开的声音, 小樽被吓一跳, 拽他的手: “有人出来了, 快走, 快走。”要是他爸妈走出来看见, 过门不入, 那不尴尬死了。 大丁故意大声咳嗽了一下, 小樽气得捶他: “还不快走!” 她急他却不急, 慢吞吞地启动, 掉头, 才加大油门驶走。 一直出了村口也没碰上几个人, 小樽心想, 撇开那些机器声不說, 还真是宁静, 像以前外婆家的村子, 但現在却变了样, 大家纷纷办厂, 人多车多, 小时看到的那种“万木已清霜,江边村事忙, 故溪黄稻熟,一夜梦中香”的景像已难复见。 到她宿舍已近凌晨, 整幢楼黑乎乎的见不到半点灯光, 开锁进去, 连楼梯间的灯也没有亮着, 似乎同事全回家了, 大丁本来连续开了几个小时的车有些疲惫, 这下子兴奋得握拳高歌: “青春正年少我应该大声笑……” 小樽看不惯他那副嚣张样, 赶鸭子一样把他赶进浴室, 取笑他: “岁月如飞刀它刀刀催人老, 你看看你像什么?” 大丁向镜中一看, 只见自己脸上头发上都沾了些灰白的尘土, 乍一看, 鹤发苍苍, 是挺吓人, 再看小樽, 头发也沾了少许, 他伸手帮她拍掉, 笑道: “这不稀奇, 石窟在磨制石板的时候, 粉屑就会满村飞, 我们村附近的路又多灰尘, 以后你去的时候戴顶帽子。” 小樽倒不是很在意, 只说: “脏死了, 快把头发和脸都洗洗。” 大丁痞笑: “我洗, 全身都洗。”小樽白他一眼, 走了出去。 等他洗完出来, 小樽却不在房里, 他出去找, 看到她正在楼上像小偷一样将耳朵贴在人家房门上。 他哈哈大笑: “放心, 整幢楼都没人, 凭我的顺风耳, 不会错!” 小樽刚才从楼下一路探听到这里, 也知道没人, 猜想春节还没过, 宿舍太冷清, 大家都回家凑热闹去了, 但始终不放心, 住宿的同事就数这间房的莹莹最常留宿, 所以就站她房门前细听, 想确定她会不会在里面睡觉。 被他识穿, 小樽羞意上涌, 本来说了要跟他敞开门扉秉烛夜谈, 如此一来, 倒像是她想那个什么了。 “我才不是在看有没有人, 我, 我是想上来借点东西。”憋红了脸说完这句, 小樽推开他飞快跑下楼, 大丁在她背后放声大笑。 小樽洗完澡又在浴室颇磨蹭了好一会才走出来, 见到大丁正坐在书桌前埋头写字, 过去要看, 他把手一掩: “等写完了再给你看。” 她也把嘴一撇: “谁稀罕看你。”径自走开去吹头发。 “我稀罕看你。”大丁放下笔, 站起身, 贼眉贼眼地向她走过来: “我帮你吹。” 小樽警惕: “你别过来!” 之前的经验告诉她, 每次他说帮她吹头发, 就只有捣乱, 到最后不止她的头发乱了, 连床褥也要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