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一点钟, 李明来接小樽, 平常的这个时候她都在午睡, 而且今天早上五点多就从大丁家赶到单位上班, 实在是累, 所以几乎一上车, 她就睡着了, 但睡得始终不如在床上安稳, 一颗心总感到堵得慌, 不断有股淡淡的香味绕在鼻端, 想要魅惑她张眼, 可脑子却沉沉的, 一点也不想醒来。　　　　“傻妞, 醒醒。”　　　　小樽被摇醒, 睁眼时还是有些昏沉, 看见李明, 神情不禁恍惚。　　　　“傻妞, 昨晚跟木子又聊到很晚? 困成这样?”李明笑问。　　　　小樽被他一问, 总算清醒, 同时惊觉李明的两只手竟然都放在了她的肩膀上。　　　　他的手掌就握在她的肩上, 还有, 她又闻到那股清幽的香味, 也许比苿莉花香还淡雅, 可一丁点已足够让她觉得晕眩, 因为那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 那般的近。　　　　从前他只会摸摸她的头, 那已是最大的亲近, 这样握住她的肩, 还是头一遭。也许接触在头顶或者肩膀, 意义上并没有什么区别, 都是父兄般的疼爱, 可她今天穿的是背心, 虽然披了条围巾, 肩头却裸露出了一块地方, 他的手掌就覆在上面, 热热的, 直渗入肌肤里。　　　　她的思想一剎那间又变回混沌, 眼睛睁得大大的, 傻看着他。　　　　李明见她一脸的呆愣, 才猛然发现自己的手正握着她的肩, 一下子也发怔, 刚才只想着唤醒她, 手竟然未经过思考就伸了出去, 或许是从那天起, 她说找男朋友要跟他一样的, 他心里设定的那道防线不知不觉间就在撤退。　　　　他的手停在她的肩上, 只要再向前伸一伸, 就可以拥进怀中, 但他竟有点心怯, 慢慢放下手, 转开头, 声音极其不自然: “到了, 下车吧。”　　　　两个人并排走向售楼处, 脸上都还感到一丝丝的热意, 幸好外面的阳光猛烈, 脸再红, 也可以当作是被晒热的。　　　　小樽没敢转头看他, 空气闷热, 但仍有微风拂过, 他靠得她挺近, 她似乎仍闻得到他身上的那阵淡微的香味。　　　　是香水? 以前他好象不用香水的, 是女朋友送给他的? 疑问刚刚在心里升起, 她随即唾弃自己, 该死, 想这些做什么, 干卿底事!　　　　只是她弄不懂李明为什么要叫她一起来看房子, 他回来的这几天都在忙着新公司的业务, 只有晚上才去找她, 但也只坐了一会就要赶出去应酬, 他忙她倒松了口气, 他说他知道, 一直都知道她从前对他的心意, 这使得她无法从容面对他, 本来就矮, 现在觉得又矮了半个头, 她连对他说话都有点不自然, 所以也没问他为什么要买房子, 只感到有点奇怪, 他公司不是有安排宿舍吗? 不过想一想, 她猜他可能是想成家了, 李思蕾说过, 去年圣诞节他带去香港的那个女孩子他叔叔很喜欢, 不出意外的话, 很可能就是她未来的嫂嫂。　　　　李明看中的房子是Q巿商业城区的一个复式单位, 由一条老街翻新而成, 闹中取静, 从屋子的阳台望下去, 外面的街道熙攘, 楼区内却是绿树荫荫。　　　　售楼员问李明: “感觉怎样? 这地段的楼房很好卖的, 许多港澳的华侨到Q巿买房子都买这里。”　　　　李明问小樽: “傻妞, 你觉得呢?”　　　　小樽点点头: “是很好。”真的很好, 窗户明亮, 屋子宽敞, 而且有两层呢, 她仰头望着螺旋形的楼梯发呆, 以后跟傻子的家只要有这里的一半大就满足了。　　　　她想不到李明只问了她这句话后居然就決定要买下了, 售楼员大喜, 立刻拿出合同, 小樽急喊: “等等。” 　　　　把李明叫到一边小声问: “哥, 你怎么这么快決定?”　　　　“你不是说很好?” 　　　　她结舌: “可是......” 　　　　可是以后要住的是你跟你女朋友, 我说很好, 她未必会觉得好。　　　　她正在考虑要怎么说才好, 他从没有提过他的女朋友, 她也不敢问, 怕会令他想起程莉, 勾起他的伤心。　　　　售楼员走过来, 只怕他们再商量下去的话, 一桩到手的生意就会告吹, 赶紧向李明笑说: “你们房子是买来准备结婚的吧? 现在买了, 装修再一个月, 八月份就能搬进来, 黄历上说了, 八月是结婚的好月份哪, 今年很多人都选在八月结婚。”　　　　李明听到他这话, 似乎挺高兴, 伸手就接过合同。　　　　小樽愣在那边, 呆呆看着他在合同上签了字。　　　　手续都签好后, 售楼员又介绍了几家装修公司, 李明说不用, 有朋友是做装修的。　　　　出了售楼部, 小樽还有点儿失神, 她很想问他, 哥, 你真的要在八月结婚? 可不知何故, 开口竟是那样难, 嘴唇动了几次, 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看她的样子傻傻的, 李明本来想说什么, 又忍住了。　　　　就一直沉默着走向停车场, 路旁的刺桐树花期刚过不久, 地上仍有未扫干净的红色花瓣, 可能还有花籽, 几只麻雀飞过来, 在那里叽叽地啄了几口, 转个身, 又飞走了。　　　　仰望天空, 几缕流云缓缓而过, 他想起去年春天跟她去世界之窗, 天空也是这样澄蓝, 她蹦跳着像只小松鼠,于是转头笑问她: “傻妞, 还记得去年哥跟你去世界之窗么?”　　　　记得, 发生过那样刻骨铭心的事, 怎么会不记得? 　　　　如果没有遇到大丁, 她可能会记住一辈子, 但现在,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所以, 应该把它忘掉。　　　　她拍拍头, 作回忆状: “哦? 我们去过世界之窗? 嗯, 好象真的去过, 去年什么时候?”　　　　“你忘了?” 李明认真地看着她, 带点探究的意味。　　　　小樽笑道: “都一年那么久了, 谁记得。”　　　　她竟然不记得了, 忘了去年在世界之窗发生过什么事, 那一定也忘了他曾经问过她: “傻妞, 哥要订婚了, 你说好不好?”她歪着头笑: “那祝福你了, 哥。”接着又淘气地加一句: “程莉姐姐很漂亮, 哥, 祝福你找到你的春天。”　　　　那时她天真快乐得像只小松鼠, 躲在树丛中窥探人类, 可是松鼠的眼睛看到的总是无邪, 他不忍打扰她, 怕她一受惊吓, 躲进树洞里就不出来了 。　　　　忘了也好, 如今她稍见成熟, 世事却未必全然理解。但有件事还是得让她知道, 他慢慢开口: “傻妞, 哥跟程莉, 已经没有婚约了。”　　　　小樽怜悯地看着他: “我知道, 哥, 你......别难过。”　　　　李明一怔: “你知道?”　　　　“去香港旅游那时, 思蕾告诉我的。”小樽低头看地下, 斑驳的阳光像谁的眼睛在眨呀眨, 一群小蚂蚁你推我挤快乐地搬起了家, 从一个窝挪到另一个窝, 新的生活新的人, 慢慢他就会忘了程莉带给他的伤害。　　　　“傻妞, 其实我跟程莉......” 李明考虑着这个时候跟她说这些合不合适, 手机恰巧响起, 他接听, 讲了几句, 挂断后决定这事还是以后再找个时机说。　　　　“傻妞, 刚刚我同学打来的, 他的装修公司就在对面, 我们过去瞧瞧。”　　　　边走他又边說: “我明天又得回深圳几天, 有空你想想你房间里需要些什么, Q巿要是没有, 可以在深圳买。”　　　　我的房间? 小樽感到奇怪, 正要问, 李明又说: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最好别让木子又支使大丁去接你。”　　　　小樽不敢言语, 以为他看出了什么, 李明却说: “大丁......我看得出他喜欢你, 傻妞......” 突然停下来, 深深地看着她, 小樽心怯, 低下头。　　　　李明叹气接着说: “傻妞, 哥知道你跟木子两人要好, 但大丁这人你防着点, 别单独跟他相处。”　　　　原来他还是看出来了, 小樽踌躇了一下, 或者现在就跟他坦白? 　　　　李明皱起眉头又说: “木子怎么会那么草率? 了解不深两个人就……傻妞, 木子她家里知道他们的事么?”　　　　“好象还不知道。”　　　　小樽想坦白的话还是没有说出来, 晚上她在等大丁电话的时候, 心想, 为什么他只瞧见傻子喜欢我, 却看不出我对傻子的喜欢呢? 　　　　等了许久大丁才打电话来, 仍是兴致高昂: “老婆, 我今天收获很大, 跑了好多趟车, 去厦门, 又去福州, 半个福建都走遍了, 老婆, 你说我厉不厉害?”　　　　小樽笑:“厉害, 好厉害。那一定赚了好多银子了?”　　　　大丁这才小小泄气: “唉, 工资是少点, 基本才三百, 但每出一趟车可以抽20%, 我多跑几趟就能赚更多, 嘿嘿, 我今天差不多赚了一百。”　　　　工资多少倒不是小樽最关心的, 她担心的是日常生活的问题: “傻子, 食宿都包吗?”　　　　“吃就只包早上和晚上两歺, 住嘛, 一个宿舍住两个人, 条件跟你以前那间宿舍差不多, 不过老婆, 暂时不能请你过来, 跟同事还不熟, 不方便。”　　　　“好, 那你自己小心, 晚上早点睡, 白天开车才安全。”　　　　“老婆, 这几天我就不过去找你了, 我要专心工作, 等再赚多点, 我买样礼物给你。”　　　　“礼物就不必了, 你钱拿来给我, 我帮你存起来。”　　　　“那我去睡了。”大丁对着电话用力地啵了一下, “老婆, 我爱你。”　　　　“傻子……”　　　　大丁放下公用电话, 问小店的老板: “有没有红药水?”　　　　老板眼睛从电视那边转过来, 突然瞧见他鼻青脸肿的, 吓了一跳, 拿了瓶红药水给他, 关心地问: “被人打了?”　　　　“嗯。”大丁应一声, 给了钱, 接过东西, 走出小店。　　　　这里离J巿巿区还有一段距离, 但也热闹, 一出门就有林立的商铺, 公司就在对街, 是间私人开的的士行, 规模不大, 提供给员工的宿舍条件也很差, 停车场旁边随便搭了几间沥青房就当是宿舍了。　　　　大丁走进宿舍, 同事们都出去玩了, 房间里空荡荡的, 设备简陋, 最触目的是铺在水泥地上的那十几张草席子, 有的已经残破不堪, 露出底下青灰的地板, 大丁坐到最旁边那张, 地上还有些烫, 可也管不了许多, 他躺上去, 心想, 老婆, 等我再赚多些钱, 换份好工作, 去租间房子, 晚上就能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