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琴在一旁,居然发出了一声“噗嗤”的笑声,她摇摇头:“能这么快就让殿下放规矩的,李公子可是第一人,您可当真是殿下命中的克星。” 李昭仁以一个漫不经心的眼光白了抱琴一眼,抱琴张口愣住,随即又赶紧闭嘴。 “噗...哈哈哈......”苏子卿难得看见抱琴脸上出现的讪讪之色,笑地不停捶桌:“你这丫头不是自诩精明玲珑吗?怎么现在也被人给隔应住了?看来他也是你的克星啊。” “奴婢身份低微,怎可与殿下一起相提并论呢。”抱琴撩了下鬓边的发,低着头,有些尴尬地道。 “你是人,我是人。怎么就不能相提并论了!”苏子卿不满道。 一个下午就在这样的气氛下过去了,只是那皇帝所说的联姻,终究躲不过去。几天后,那东周果真来了几个使臣,携同那东周的三皇子,来到了大晏境内。 大晏城门大开,铺满十里红毯,两边列队整齐,按以往惯例前来迎接东周的使臣。大晏重臣在门外与东周使臣寒暄一阵,便将东周三皇子和使臣们迎进了驿馆。在一番休息后,才正式起程,朝着大晏国皇宫进发。 入暮,华灯初上,殿里一片丝竹声声,舞娘载歌载舞。这是大晏宫中为迎东周使臣摆下的宫廷宴。 今日苏子卿便按规矩盛装前往了迎接东周使臣的宴席,一身带了云肩的明黄色华服,合裁苏子卿的身段,尽显隆重和华贵。李昭仁身上依旧是他到东宫时带来的旧衫,红衣在身,却不显腥杀。说起来真是奇怪,李昭仁明明是个靠血绩升上来的将军,苏子卿却怎么看,都觉得他不像个由死人鲜血浸泡出来的人。 本来父皇曾经暗示苏子卿,最好别把李昭仁带来。对方身为皇子,前来做个几乎可以说是入赘的驸马,本就已经是自降身份了,若是让三皇子看见苏子卿竟然还有良娣,只怕心里铁定会存了疙瘩。可苏子卿还是执拗地把李昭仁带了来。 明明是坐在正席的苏子卿,却偏偏给坐在次席的李昭仁倒酒,这摆明了不合规矩,一时不少人的目光都不由转向了苏子卿这方。 抱琴小声在一边道:“殿下。” 苏子卿毫不在意地挥手:“无事,我有分寸的。” 抱琴便安安静静地站回了原地。 此时坐在百步阶梯的龙椅上,皇帝看着脸上带着宠溺(?)笑容给李昭仁夹菜的苏子卿,只能无奈摇首摇首再摇首。 苏子卿对面那桌的人都是一身不同于大晏风格的衣饰打扮,一看就是外族。旁边几个鹤发须眉的老者一个个精神矍铄,气态不俗,一看就是东周用来撑门面的。其中一个年轻人较旁边的使臣来说,打扮很是华贵,却没有任何骄矜之气,神清目明。眉眼之间,竟有一股淡漠。 说实话,苏子卿并不讨厌这样的人。男人皮相在其次,只要不丑,给人的视觉感受大多数都是来自气质上的。 “不知贵国皇太女身边的这位是......” 虽然见苏子卿给李昭仁夹菜有些失了分寸,但当着一众人的面,皇帝倒是没说什么。但是几位东周使臣见苏子卿对李昭仁一直殷勤备至,不禁疑惑出声。 “这是孤心尖儿上的人。”苏子卿拉着李昭仁的手,得体地笑着,说了句不清楚又不含糊的话。既隐隐表明了李昭仁的身份,又免去了李昭仁身份暴露后所带来的尴尬。 听到苏子卿的话,东周使臣们场面式地笑了笑,然后就不再关注李昭仁,看得出那些人都不怎么瞧得上李昭仁。那位一直沉静的男子听了苏子卿的话,也不禁抬头看了她一眼。那瞬间,苏子卿所看见的只有一双清眸。苏子卿张了张嘴,然后又赶紧摇头,将那人的眼睛赶出脑海。 “哈...哈哈......什么心尖儿上的人。不过,不过是个男宠罢了......”殿里突然爆发出来一阵笑声,不知何人在那里疯言疯语,那声音里竟带了说不出的痛苦和疯癫。 一时之间众人骇然张望四下,却看见不远处,一张宴席的桌上,一个醉眼朦胧地抱着酒坛的人。 看见那人竟是同太傅一桌的,苏子卿不禁疑惑。细细辨认了下,苏子卿吃惊地发现,那人竟然是上次宴席上才见过的贺云淮。 太傅的脸色变了变,连忙眼神示意贺云淮,边向皇帝赔罪:“陛下赎罪!小儿,小儿实在是喝多了酒,才会在殿前失仪。求陛下看在儿臣的分上,饶了小儿这一次吧!” 苏子卿更疑惑了,看太傅的样子,贺云淮跟太傅也就是像寻常的世家父子一般,并不像是苏子卿上次所猜测的那样啊?是苏子卿她猜错了,其实另有隐情;还是太傅怕别人知道他跟长子关系不合会惹人非议,故此在人前演戏? 太傅在朝中人缘也算不错,且这东周使臣的接风宴上,又怎能让外人看了笑话,于是接连几个朝臣纷纷起身,为贺云淮说话。皇帝自己也深谙这一点,于是象征性地说了贺云淮几句,然后命人将醉地不省人事的贺云淮抬了下去。 贺云淮一身狼狈,与上次苏子卿见他时那言笑晏晏的模样真是判若两人。他手拼命地抓着地上,却是什么也抓不住,硬生生被那些宫人给抬走。 贺云淮从始至终,一直是在笑着,却是笑地痛苦又疯癫,边还喃喃地胡言乱语。 最后贺云淮终于认了命,任由那些人抬走了他,神情温柔又悲哀。只是他快要被拉出去时,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不管不顾地一声大喊:“子卿......子卿......” 那声音落在苏子卿耳里,直像刀子一般割地人生疼。那瞬间,苏子卿茫然看着被人拉走的贺云淮,心里只余一阵霹雳。 仿佛着了魔般,她站起来,愣愣朝贺云淮望去。 苏子卿闭上眼,脑里只有一片空白。胸口凉了透底,脚步再挪动不了分毫。 贺云淮已经被人拉走,可是那声音却像是蛊魅缠了身,于苏子卿耳边回荡不绝。 “子卿......子卿......” 似是啼血的杜鹃,震地人胸口一阵撕心裂肺地疼。 有只手突然将她拉回了现实,苏子卿惘然回头,却看见李昭仁按着她的肩,那双凤眼里带着似有似无的淡然。眼里没有天真没有无辜,可苏子卿与他对视时,都会莫名觉得,那是世间最干净的眼睛。可以让自己平静一切,淡化一切...... 看着李昭仁,苏子卿的心莫名一点点地安定,那双按在她肩上的手,也仿佛是在她心里下了安慰和依托。仿佛是在告诉她,在他面前,在这只手上,她会有足够的安全。 李昭仁放在她肩上的手,莫名让苏子卿觉得就像是他给自己所带来的希望。那瞬间,她只有拉着这只手,才能从魔障的深渊中逃生。 苏子卿眨眨眼看着他,李昭仁道:“回神了,你父皇正看着你呢。现在还在人前,莫要乱了自己的分寸。” 苏子卿抬眼,发现父皇果然是在看她,立刻坐回了座上,归正了坐姿。 抱琴上前给苏子卿奉了杯茶,然后道:“殿下应该是近来时常熬夜,操劳过度,故此才一时心神不宁乱了手脚,还是先喝杯茶醒醒神罢。” 苏子卿笑笑,然后接过茶饮下,将莫名慌乱的心慢慢安稳下来,也将心里那贺云淮的声音沉入了底处。 却见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来到了苏子卿这边,原来对方是代皇帝来询问苏子卿情况的。 苏子卿料想应该是自己那瞬间的失神让父皇忧心了,便给了对方让父皇放心的回复,那太监这才安心地回去复命。 “你方才...有些奇怪。”李昭仁犹豫了响,最终还是说道。 苏子卿不满:“孤哪里奇怪了?孤好的很!你才奇怪呢!孤刚才就是坐地屁股痛了才站起来一下,这样也不准吗?” 见李昭仁沉默,苏子卿疑惑,暗道自己是不是不小心惹着他了? “我哪里敢左右你做什么,如他所言,我不过,不过——是个男宠罢了。”李昭仁咬牙切齿一笑,笑地苏子卿心里一惊,怎么看怎么觉得,他的笑带着说不出的危险。 苏子卿向来是个反应快的人,立刻就将抱琴刚才奉给自己的茶从桌上拿起来。 苏子卿无奈将盅茶来递到他跟前,看着李昭仁仍有些郁腹难平,便嘴里念念有词:“顺顺气,顺顺气,有容人之量是君子,君子报仇不急一时。大不了一会儿宴会结束孤让人把他绑来,任你揉圆搓扁,给你消消气。” 这当然是一时狂语,文宣公主非出家人,偶尔吹吹牛也不碍着谁。 李昭仁看苏子卿一眼。就在她面上平静,然内心却是战战兢兢之时,李昭仁终于顺下了那口气。 苏子卿心里暗呼躲过一劫。 “我才没生气,”李昭仁说:“我不是个能忍的,但也不是个死脑筋,何必为别人一句话就失了分寸。” “对对对,”苏子卿唯唯诺诺:“咱不跟那些衣冠什么的一般见识,大丈夫能伸能屈,何必跟小人过不去。” 李昭仁冷固着的脸微有了丝松动,他淡淡一笑,无声也无波,虽是极浅,却蕴了无名的绚丽。 苏子卿惊讶,不曾想李昭仁这种人,原来也是会有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