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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吃过晚饭,祝从之坐在天井下面摆弄着池穗送他的袖箭。池穗虽然不通文墨,但不得不承认她手艺精湛,竹篾的尖锐处都被她磨得圆润光滑,最小的零件,不过有树叶叶柄那么粗,都衔接得严丝合缝。    池穗向来敏锐,见微知著,在于泽乡里就能推测出漠北将起战事,且胆大心细,又有侠肝义胆,虽然寡言些,可有心亲近她的人很多,在于泽乡的那几日,就有人几次想要把她收入麾下。  她不擅长针织女红,可在机簧设计上不落窠臼,祝从之默默出神,这些特点要是落在男人身上,此人定然能成为一方人物,可惜池穗是女子,又出生在这么个地方,她自己也没有什么野心,只图安稳度日。    “生不逢时啊!”祝从之长长叹了一声,正巧池穗从屋里走出来,正巧听了祝从之这声长叹,忍不住说:“怎么了?”    祝从之站起身,摇了摇头。他们家天井下面,有一口大水缸,缸里养了一尾金色的鲤鱼,祝从之从边上的架子上拿了一把鱼食撒了进去。    鱼很大,这口缸显得分外逼仄,它艰难地转动身子把鱼食吞入腹中,这么大的鱼困在这么小的鱼缸里,竟有几分滑稽可笑。这尾鱼原本是金灿灿的,只是因为长久困于狭窄的空间里,在长着青苔的大缸里,色彩早就没有当初那么鲜艳了。    祝从之淡淡说:“我说它呢,生不逢时,如果不是鱼,该多好。”他抬起眼,静静地看着池穗,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怪我吗?”    池穗笑了笑,她的眼睛向来平静,就像缸里的水一样:“你说什么呢?”祝从之知道池穗听懂了,可却在和他装傻。    祝从之有些泄气地坐下,池穗的眼睛向来是明亮的,她是敢拿短刀和猎豹搏斗的猎手,她的箭可以百步穿杨。她是鹰,而不是被困在后院的小女人,她嫁给他这么久了,人人都说池穗好福气,可祝从之不这么认为。    他们家就像是笼子一样,限制了池穗的自由,更让她失去了施展拳脚的空间。  有很多话如鲠在喉,祝从之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池穗倒没有太注意他内心的变化,她在他身边拉了一把椅子坐下,认真问道:“你当真不考虑去学堂里教书了吗?”她顿了顿,说,“我不是来当说客的,我是当真觉得你适合。下个月才放榜,左不过这一个月你也没什么事做,村里的孩子都很可爱,他们一定很喜欢你。”    祝从之在双柳村住了这么久,向来没有哪家孩子肯主动亲近他,祝从之摇头像拨浪鼓:“这差事不适合我。”    池穗拉着他的衣袖,目光灼灼的:“明日咱俩一同看看去,可好?”    “不去不去,我讨厌小孩!”祝从之说得斩钉截铁。    祝从之咳嗽了一声,他面前十几双眼睛炯炯地落在他身上。他抬起眼看向最后一排,池穗也装模作样地拿了本书,摆出一副安心上课的模样。都怪这个混球,天不亮就把他拉起来,迷迷糊糊地就来了村里的学堂,这下算是上了贼船了。    “我姓祝。”他话还没说完,下面此起彼伏的“祝夫子已经喊了起来。”在这些稚嫩的童声里,池穗的那声“祝夫子”声音最响,没来的让他打了个寒噤。    祝从之把面前的课本翻开,又狠狠地瞪了池穗一眼,连课本都准备好了,可见是蓄谋已久,保不齐是郑东和在背后捣鬼。    只是事已至此,他在心里暗暗把郑东和又骂了一顿,而后翻开书:“今日学《关雎》。”    十几个孩子摇头晃脑地念了起来,池穗也在后面装模作样,祝从之看她就来气,看也不看她,只当屋里没这么个人。    就这么熬到了中午便放了学,池穗上到一半就睡着了,此刻伏在桌上,睡得正香。祝从之把课本往袖子里一揣,径直走了,看也不看她一眼。    祝从之只管埋头走路,眼见着天有些昏沉了,看这意思,怕是要下雨,早上出门的时候他带了一把雨伞,可池穗没有,以她的性子,说不定会冒雨赶路。    干!欠她的!    祝从之扭头往回走,远远地看见了学堂,走进了朱漆大门,刚进门就噼里啪啦地下起了大雨。屋里头也格外的昏暗。    滴水檐上的雨水汇聚成一股,顺着屋檐流下来,祝从之推开门,却是一愣,池穗原本坐的位置却是空无一人。他环顾四周,竟都没有看见她。    又往里走了几步,天色更加昏暗了,室内的桌椅都变成了朦胧的轮廓,祝从之正抻着脖子往里看。  突然,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嗓音:“你在找什么?”    这一声不亚于平地惊雷,吓得祝从之险些跳起来,他猛地一转身,看见池穗正静静地看着她。她好像刚刚睡醒的模样,头发并不整齐,反倒没有平日的凌厉锋芒了。    祝从之狠狠瞪她:“你不好好睡觉,怎么从外面进来吓人?”    池穗耳力极好,虽说夹杂着雨声,可从祝从之走进学堂之后,她就听到了动静,她有些坏心眼地藏起来,成心想吓唬他一下。得到了想要的结果,池穗感觉心满意足。    祝从之的眼睛在昏暗的环境中,格外清新明亮,池穗睡得不太清醒,突然抬起手落在了祝从之的脸上,轻轻捏了一下,触手光润,手感极佳。    这……这是被轻薄了?祝从之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气得耳朵都红了。    “混账!你摸我做什么!”    池穗摸都摸了,立刻从善如流地道歉:“对不起,我没睡醒。”    一拳打在棉花上,祝从之想骂人都无处使力,狠狠一跺脚,拉着池穗的袖子往外走:“走了走了,母亲还在等咱们回去呢。”    池穗低头看着这只拉着她袖子的手,手指修长,像白玉一样莹然好看,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祝从之被吓了一跳,立刻想把手抽出来,偏偏池穗握得很紧,让他根本不能如愿。    祝从之有些慌,抬头看向池穗,偏偏池穗脸上半点端倪都没有,甚至她都没有看他,只是手上十分用力,叫他挣脱不得。    二人同打一把伞,如今雨越下越大,祝从之撑着伞,东倒西歪,不一会就把自己淋湿了,池穗似乎轻轻叹了口气,把伞接了过来。放在池穗手里,这伞就好像有了魔性一般,在风雨中岿然不动。    池穗和祝从之到家时,已经有些晚了,祝夫人正站在廊檐下面张望,看见他们二人一同进来,这才轻轻松了口气。锦书站在祝夫人身后,看着他们紧紧握在一起的手指,不露痕迹地皱了皱眉。    吃过午饭,池穗就想溜回自己的房间里摆弄兵器,却被祝从之阴恻恻地叫住了:“你莫不是忘了,每日下午要来找我习字?”    池穗装傻:“我不是今天上午学过了吗?”    上课的时候,她装模作样地念书,祝从之冷冷一哼:“那你把关雎给我念一遍。”    池穗登时说不出话来,祝从之早就料到了,狠狠瞪了她一眼:“还不跟我过来?”    祝从之在前头走,池穗耷拉着脑袋跟在他身后,画面虽然有些奇怪,可祝夫人还是欣慰地点了点头:“也算得上是夫唱妇随了。”    祝从之教池穗习字,其实并不是为了让她看懂鬼谷子的书,更重要的是,他不想让池穗一直当一个文盲,他不奢望她能懂得什么红袖添香,至少也不能一问三不知。    因而教得格外卖力。一直学到日头偏西,池穗殷殷地看着祝从之问:“你觉得我学的如何?”    祝从之把笔放回笔架上,默默喝了口茶水:“学堂里的学生要是都像你一样榆木脑袋,非要把我活活气死才算作罢。”    不过为了不打消池穗的积极性,祝从之还是很艰难地说:“不过你已经很有进步了,登堂入室也指日可待。”这话说得有些亏心,祝从之轻轻咳了一声。    池穗也把笔放下,撇了撇嘴:“你也知道,我本来也不擅长这些。”她似乎想到什么,真心实意地对祝从之说:“你教我这么多,我也要有所回报。”    祝从之漫不经心地问:“你要做什么?”    池穗一脸真诚:“我教你箭术如何,你的身子骨太弱,按照我教你的法子练,保管像我一样爷们。”    祝从之的自尊心受到了打击,气得手都抖了,指着大门口:“滚!”    池穗摸了摸鼻子,站起身慢吞吞地往外走,而后又不死心地回过身来问他:“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祝从之拿起桌上的茶杯,就想砸,想了想,又放下,把桌子上的书拿起来一本丢了出去:“你自己爷们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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