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顺着霍扶光手指方向一转头,与叶斐面面相觑一瞬,明白了。
叶斐随即大惊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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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酉时。日头西斜,天幕微沉,似火晚霞烧灼天边,如一条火海横亘在天上人间之中,景色恢宏壮阔。
一辆朴素马车自绝峰寨“吱吱呀呀”地出发,后缀一辆牛拉板车,满载丝绸、香料、茶砖、瓷器,由随行四名扮成山匪的范行义手下擅暗杀的玄武营卫押着,缓缓出河间郡,入渤海郡,由边城任丘县入南匈奴肃兰城。
两车由山寨里王衍的那两名内应分别驾着,马车内,憋憋仄仄地环坐五人:
霍扶光左手谢昭宁着一身山匪粗布棉衣做侍从打扮,右侧坐着骁羽营褐字旗里专职暗杀的一位十五六岁的姑娘——绀蝶,绀蝶侧手是虎背熊腰的绝峰寨主,对面乃是仍被五花大绑着的叶斐,叶斐脚边还空着一只装货的大木箱。
霍扶光临行扒了绝峰寨主女儿那一身水粉掐腰苏绣锦袍换上,描深了眉,擦了胭脂,涂了口脂,还梳了头,发顶斜插一支口衔明珠的金凤钗,两侧发还辫了辫,辫梢缀着合浦南珠,又拿凤仙花汁涂了十指短甲,比照着寨主那女儿装扮,描摹出一副十四五岁及笄之年的富家小姐的姿态,现出一副含苞待放的美人胚子模样。
那绝峰寨主裹着虎皮狼袄,十指粗短,满脸横肉,一副凶相略做惶恐局促状,不自在得缩着肩坐着,不住偷窥霍扶光,时不时重重一咳,似是嗓子不大舒服。
“看甚么?”霍扶光杏眸下长睫忽闪一眨,眼神灵动狡黠中又透出股冷意与不耐,“扮得可还像你闺女?”
“像的像的。”那寨主倒是个能屈能伸的,忙不迭点头哈腰,粗声粗气道,“就连小姐旁边那姑娘,也与我闺女那贴身丫头像了个□□成!”
绀蝶幼时原归青字旗,因极擅易容、仿他人举止形貌而被调往褐字旗下,她垂眸正拿一把锉刀将十指长甲往短得锉,令其看起来更像个婢女模样,闻言斜眸轻轻一笑。
她五官底子本长得平凡普通,不大惹眼,这一笑却显出七分傲气,霎时便耀眼起来,在这摇摇晃晃的简陋马车内,颇有些蓬荜生辉的意思,叶斐也不由侧目睨她。
乱世出英雄,英雄又出少年,谢昭宁静静觑着,心道,北疆战乱之地果真藏龙卧虎。
“那,霍小姐,咱们可说好了的,”那寨主搓着双手不安道,“此番事儿了,就——”
“就解了适才喂你的毒药,北疆玄武营与骁羽营皆会饶你一命,放你与妻儿回青州去。”霍扶光眼皮一挑,凉凉道。
“是,是。”那寨主得了应答,使劲儿点着头,长长吁出口气,喜笑颜开,呲出一口黑黄斑驳的牙。
他虽不是个甚么好人,却算半个好父亲,女儿让他藏在山寨里僻静一隅宠爱有加、呵护备至地养着,这些年竟不知自个儿父亲做的乃是打家劫舍的山匪勾当,还以为自己是良家的,不谙世事得厉害。
霍扶光斜睨他一眼,虽生出些感慨,却仍掩不住眼底隐约的厌恶与恨恼。
谢昭宁却是闻她所言,敏锐一拧眉,只觉她那话中似有深意般。
车内一时寂静,只闻那寨主粗重呼吸声。
半晌后,马车晃晃悠悠入了任丘县,正遇汉胡交接处驻边守军照例盘查,霍扶光解了一块儿镶了橙边的羽状腰牌,起身半撩开门帘将其递出去,车外守卫无声无息便将车辆放了行。
车一摇晃,复又驶上了路。
“离肃兰只剩最后一段行程了,”霍扶光转身就着起身姿势与绀蝶道,“准备。”
绀蝶将锉刀往怀中一收,应一声,弓着腰与她各架着叶斐一臂就要将他往那空箱子中装进去,谢昭宁帮衬不及,只抱剑坐着。
叶斐下意识挣扎得厉害,发簪也掉了,发髻歪歪斜斜半耷拉在额头上,狼狈又滑稽,霍扶光一顿,无奈与绀蝶停手道:“叶公子,学学你们殿下那觉悟,他都想得开了,晓得为此事不因殿下位尊,而是因身为汉人,抗击胡虏乃不得不为之事,你倒还计较个什么劲儿?”
叶斐额上冒出青筋来,咬牙不忿,面朝谢昭宁怒目道:“那让他来啊?你们就是想拿我当替死鬼!”
谢昭宁面色微一愧疚。
“适才与你已说好了的,你这时候反悔可还行?要不是你一路招摇过市,害我们都错认了人,哪里来这许多事?再说了,就你这通身富贵气度,咱们北疆这穷乡僻壤还真找不出第二个,你们殿下都不及你看着有钱,寻人替你都难,你就且先将就些吧。”霍扶光耐着性子与他一字一句地磨,嘴皮子颇利索,下巴一抬一侧,示意谢昭宁与他道,“你们殿下不是心中有愧,纡尊降贵扮个侍卫与你同行、护你周全了么?你咋还有这许多不满呢?”
“说得倒轻松。”叶斐梗着脖子不愿往箱子里躺,“等等要被祭旗的可是我!况且谁与你说好了?明明只你俩自说自话,完了架着我就走,分明是强征民男!”
绀蝶闻言抿唇露出些笑意,寨主唇角生硬一牵,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样。
“瞧你这话说的,三殿下若论起位份,乃我上级,我自当得征求他同意。可你无官无职又无封号,既以待选北军身份入了北疆玄武营受训,便归我父管辖,我父又放权与我,你便得听我号令,哪里来的强征一说?更何况,你既以皇后外甥自居,便该以能为你姑父千秋基业添砖加瓦为荣!”霍扶光舌灿莲花,伶牙俐齿,话说得有理有据,又不住好言劝他道,“再者说,你们来这北疆地界做甚么?不就是为博个功名来日回京好升官?眼下既有这立功的大好机遇,怎又畏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