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寨主便姿势僵硬得将霍扶光揽在怀中,嘴唇颤抖,状似怒目相对,眼底却隐着恐惧,畏畏缩缩,对着匈奴人说不出一句呵斥的话来。
“爹,让他们走开,女儿怕。”霍扶光心里忍不住“呸”一声骂道,软骨头,跪得久了,还真拿胡人当爹了。
她手隐在袖中隔着衣裳重重掐了那寨主一把,寨主虎躯一震,垂眸见她面上越发做出畏怯状,伏在自个儿怀中似只受惊的兔子般瑟瑟发抖,眼睫频眨,说哭就哭,眼泪簌簌落下,沾湿了遮面纱巾,现出挺翘的鼻头轮廓,模样羞愤无助又楚楚可怜,绀蝶也四肢战栗着吓出了泪,眼神惊惶畏惧。
寨主:“……”
谢昭宁:“……”
那胡人见状便住了手,以匈奴语朝屋内说了两句话。
“好了,”那屋中摆着副汉人家里常用的山水屏风,有人端坐其后正气定神闲地饮着马奶酒,一股子腥膻乳气飘出来,他闻言笑着以生硬的汉话状似彬彬有礼地回道,“既是两位貌美的小姑娘,就不搜身了,汉人姑娘柔弱却忠贞,视贞洁为性命,你们不要唐突了佳人。”
那胡人应一声,只让霍扶光与绀蝶解了大氅,打眼儿粗粗扫过腰身上下,转而搜了谢昭宁与其余几人,又没收了货物,让其随意堆在墙角,再将那木箱子掀开条缝,窥过一眼合上,这才放他们进了厢房。
厢房内,还有四名壮硕胡人把守,身披狼袄、腰别长刀,形貌凶狠,身材高大挺拔,似倒拔杨柳,比谢昭宁宽大出一圈不止。
谢昭宁观其粗大指节,晓得是武艺高强的难缠对手,越发审慎,不动声色环视周遭。
“只寨主和姑娘,哦对,”屏风后的人又道,“还有那口箱子,抬着进来详谈吧。”
谢昭宁遂躬身与寨主抬着那箱子、绀蝶搀扶霍扶光绕过屏风,只见屏风后、案几前,正中坐着位伟岸结实的中年男人,戴一顶貂皮毛帽,头发于脑后结成粗粗一束压在帽下,着一身华贵胡服,衣襟掩于左衽,袖口狭窄,腰束革带,上悬剑型玉饰与弯刀,眼神精明锐利,气度雍容华贵中又裹挟一副历过沙场的嗜血悍勇与老谋深算的奸猾模样,身侧左右再立两名彪悍胡人侍从,神色肃穆,留有络腮胡,一身粗犷草原气息。
左右贤王向来以单于子弟充任,匈奴人以左为尊,左贤王便为“储副”,即为汉人的太子,右贤王地位次之,却亦可统辖万余骑,眼下这位右贤王年轻时,亦曾随前匈奴王大肆劫掠过前朝山河。
此任南匈奴单于已先后立两位成年王子为左贤王,但不过两年俱因病暴毙,其便已“左贤王”封号不详为由,空悬至今。
右贤王乃他族弟,素来狼子野心,与单于政见不合,又觊觎储副之位,已是人尽皆知,只是做出挟持软禁单于之举,仍是所料未及的。
来时路上,霍扶光曾与谢昭宁详述过南匈奴内情,谢昭宁此时见着右贤王真容,才晓得她所言非虚,这并非是个易与的对手,稍有不慎,确是会满盘皆输。
“老朋友,你如约而至,我很是欣慰,坐吧。”右贤王抬手斟了杯马奶酒,笑着推到对面。
寨主放开霍扶光,姿势粗豪熟练得朝他行了个匈奴人的礼,又露出一副谄媚模样跪坐下,举杯痛快饮了那酒后,眉头倏然微微一皱,下意识转头去瞥霍扶光,似是怕再被她怪罪一般偷偷窥着她,形容讪讪。
废物,这时候倒晓得害怕了,霍扶光心里暗嗤一声,面上却回他个楚楚可怜又依依不舍的笑,眼泪滚在眼眶中,一副强自镇定坚强的模样。
这一来一往眼神交汇,便果然让右贤王误会了。
“这位娇弱的泪美人是——”右贤王兴味一笑,汉人家的姑娘与他而言差别不大,弱到遇事只晓得哭,毫无反抗之力,才得使胡人曾那般轻松便能擒之充作“两脚羊”,又溺三千汉女于汉水。
汉人女子的命,不过玩物,毫无价值,从不曾令人珍惜过。
“这是小女——秀儿。秀儿,快过来!”寨主闻言拽着霍扶光衣袖将她一把扯过来往身前一推,舔脸一笑,想说甚么又不大好意思般,搓了半天的手指,方才对右贤王半躬着腰,粗声大气地支支吾吾道,“属下,嗐,属下一介粗人,说不得那些文绉绉的话,就、就、有话实说了!小女年近及笄,还未许人,咱们汉人里有这习俗……说、说得好听些,便是结姻、和亲!往后、往后咱们一家都指着王爷的恩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