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金轻飘飘看了那姑娘一眼,颔首低眉道:“好的,那你就留下吧。”
南也卿最后留下三个女使,两个男奴,加上北珠、东枝、西风三个贴身伺候的,把剩下的人都遣送离开。
可就在此时,下人屋子里传来丑嬷嬷歇斯底里的嘶吼:“我光绪二十一年入府,伺候老爷将近二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们这些杀千刀的阉人,老爷一死就把我们这些旧人赶尽杀绝!”
“梁金,你不是个东西!”丑嬷嬷形容枯槁,赤着脚跑出来,手里拿着从厨房里顺来的大砍刀,双目赤红地往梁金身上砍去。
“我杀了你!”
院子里立刻乱成一团,尖叫声、怒骂声、咒怨声此起彼伏,南也卿挑了挑眉,西风连忙扯着南也卿的衣角,把她从人前扯到梁后。
“二姨太恕罪,”西风在听见丑嬷嬷说话的第一时间就跑到南也卿身后护卫着,如今见势不妙,也顾不得那么多,“这婆子五大三粗,疯起来容易误伤。”
南也卿的表情泄出一丝暖意,看着西风眼神里一派纯然护主的真诚,不由得感动道:“谢谢你。”
上一世,院子里似乎也有这样一个少年。
那时候她刚进府,东枝、北珠、西风是伺候她的贴身奴仆,个个都算得上称职,但她为人谨慎刻板,谨守礼仪规矩,对下人总是保持距离,虽然从不苛待,也很少假以辞色。
而西风比东枝、北珠的存在感还要低,总是在院子里做些粗活,偶尔还会被梁金叫走干重活,为人低调又谨慎。
但也多亏了西风的谨慎,一日不落地巡视这方院子,才能在她落水的第一瞬间救她出水。
虽然她还是受了惊、着了凉,但终归是捡回一条命。
但西风却被王环不容,以碰触了南也卿的身体、有失脸面为由,下令把他乱棍打死。
等南也卿高烧醒来,院里就剩她和东枝、北珠三个人相依为命。
回忆戛然而止,南也卿望着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孩子,心里就像流过泛着雾气的温泉水,把她今日见到王环的那点戾气、愤怒、厌恶给慢慢泡软,顺着泉水的流向,一一消失。
即便是前世,晦暗不清的岁月里,在这样一方勾心斗角的院子,也有人以主仆之名,真心待过自己。
丑嬷嬷还没砍到人就倒下了,让人意外的是,动手的人竟是东枝。
东枝举着两个成年人手臂粗的木棍,重重敲在丑嬷嬷脑后,丑嬷嬷就像被人敲了闷棍的鱼,身体一弓一弹,就直直倒下,不动了。
梁金的表情有崩溃的迹象,恐惧与愤怒此起彼伏,最终定格在担忧,连忙对东枝道:“没事吧?”
他想上前扶一把,已经迈出了半步,却因为想起什么,硬生生止住动作。
南也卿抱臂靠在梁边,看见这一幕,默默翻了个白眼,转身回了屋。
“把最后留下的那个姑娘叫进来,我有事问她。”南也卿吩咐道。
西风让姑娘进屋,她先是给南也卿行了一礼,然后退至三步外等候吩咐,距离不会太近,也不会显得疏远。
南也卿瞥见她的手势,两手交握、大拇指分别抵在掌心,手肘稍稍弯折,整个人显得规矩又放松。
这个人受过很好的身姿训练。
“你叫什么名字,方便做个自我介绍吗?”南也卿笑意盈盈道。
文竹的声音比意料中要低沉很多,像是被人毁过嗓子,却并不难听。
“我叫文竹,年幼跟随师傅街头卖艺,学了些拳脚功夫,后来戏班子散了,梁管事把我买进府伺候先夫人。民国元年,先夫人去世,我便一直留在后院做些采买的活儿。”
南也卿点点头,原来是街头艺人,不由得感慨了好一会儿。
由于偏远的地理位置,战火硝烟离九镇总归是远的,但动荡的时局却波及了中国每一寸山河。
和平年代,被称为下九流的卖艺之人求生尚且困难,更何况在这朝不保夕、饿殍遍地的时期。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而文竹刚磨出十年功,戏班子却倒台了。她定然是街上卖过艺,那身十年苦一点点磨出的“艺”却卖不出钱、养不活人,最后只能选择卖了自己。
这么一想,文竹的年纪不大,看起来与褚白差不多年纪,却也经历了大风大浪,最后修出一派身经百战的处变不惊。
怪不得她身上有和那个人一样沉寂的静意。
“我可以信你吗?”南也卿问。
似乎是这人的经历让她肃然起敬,又或许是她和褚白太过相似的气质,让南也卿不想再用那些恩威并施的小手段,反而直接问出了她最急切的疑问。